2003-11-22 18:25:55小令

天地不仁,人之何存?---看了很多次”趙氏孤兒’(人藝

(寫了很久,最後刪刪改改,在忙碌的昏沉中才擠出這點零星,很對不起答應過的很多人。)

加上2003年紐約林肯中心藝術節中由陳世錚導演的趙氏孤兒,太平洋的兩岸今年同時不約而同地搬演了多個版本的趙氏孤兒,說是趙氏孤兒年,一點都不為過。

或許是巧合吧。論情節的慘烈人心的向背詭譎,要大義有大義,要情節有情節,無怪乎那麼多導演都那麼偏愛。

當然,挑上古代劇作重新演繹,若說沒有一點現代性的呼應,就太小看導演了,因此,而更或許,趙氏孤兒背後更深層的,是一種物質社會中人心的反映。

什麼大忠大義什麼復不復仇都已被人說盡,再說也只是貂尾續狗,而或許境由心生,於今想起,趙氏孤兒或許說的,是一個純粹。

這年頭,真的還有什麼純粹的信仰純粹的付出這回事嗎?

程嬰的作為,不管是愚忠或是至忠,怎麼看可真的都是仁至義盡了吧。捨親生、擔罵名、太太也不理解不支持,某程度來說,他才是最該被列為刺客列傳的俠士之首。其純粹,並且是孤獨擔當純粹的代價的程度,我想不出第二人。

而這種對於一種形而上純粹的堅持,理應是人之所以區別為生理欲求驅使的動物之處,也理應是所謂藝術這玩意兒存在的最高追求。

但,在這個大家只想讓自己過上好日子的時候,除了追求利益/效益的純粹外,其他純粹的追求,到底還有沒有意義?

而當不相信純粹時,人的價值究竟在那裡?人之所以自以為萬物之靈的崇高仍存在否?

而當沒有了真,所謂善、美還有何用?沒有了真善美,藝術的目的除了自慰(不管是給一個人或是一群人)還有什麼?

想不出答案,只有悲傷。

在非典之前看人藝版的趙氏孤兒時,無可避免地,被那萬把塊磚還有背景的岩壁、水幕還有牛馬旗子等等所惑,有點看矇了,直到瘟疫的陰影退盡,秋日的涼爽讓心也定下來後,再進劇場,整齣戲中的悲傷才突然那麼顯明地躍然於眼前。

那真的是經過過一些十年,經歷過一些黑白絕對顛倒的人才作得出來的戲。

雖然用一種處之淡然的手法與節奏鋪陳著一些本應驚心動魄的殺戮算計,與其看做是表演手法上的實驗挑戰,卻更傾向解讀為是一種導演心底對於世事洞明後的潛台詞。

“無論怎樣的腥風血雨,老夫殘年,就相對一笑置之吧。並且,站遠遠的,與,我,無,關。”

很悲傷。雖然冷眼,但還是抑止不住的悲傷。

而最悲傷的一個畫面,不是程嬰在兒子被殺時的匍伏在地,也不是孤兒突地大聲說到”那一切與我無關”,更不是另外一個版本中,倪大宏那幾個漠然凝重的表情,雖然那些都教人心底多多少少為之一動,但,最痛的,還是見到有真牛真馬的台上,竟然用人來扮演靈獒。

這是一種最為深沉也最為悲觀的隱喻啊。

想到台灣老牌小劇團臨界點經典作品【白水】中,那個男人扮演的無辜白娘娘,因為相信純粹的愛情所以付出卻反遭背叛出賣的靈性,一臉哀絕地說,”人畜何處~分啊,人畜何處分。”

又想到王爾德的快樂王子,當那隻小鳥兒叼著快樂王子身上最後一顆寶石,在寒冬中掙扎地飛向天際時,只是為了給人類,那些把它們都踩在腳下的人類一點點援助的可能時,他們在想什麼?他們有後悔過嗎?因為相信一些純粹的付出所以落到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下場,或許,真是活該。

但相信純粹,不才是藝術的動力或是人生的提昇?除非相信純粹已經變成了傻瓜的代名詞。

無怪乎大家都在討論為什麼孤兒不復仇,卻鮮少見人去深思程嬰的純粹動機。

而我,卻難免不為之觸動。

跟某個劇團的製作人在ICQ上聊起,說,最近忙得快瘋掉,腦子中時時冒出指環王中,灰袍魔法師甘道夫面對強獸人一咕嚕一咕嚕湧來的畫面。

她說,嘿嘿,這就是普天下做劇場女性的宿命。

你是一個端坐在高塔中被演出期限巫婆追著跑的公主,底下的英雄卻因為你的頭髮太短還不夠好看而沒法或是沒心救你,或說,根本就不會有英雄這回事。

我說,阿對,害我最近時時有嫁去矽谷做少奶奶的衝動。她說,阿對啊,她年輕時也想過嫁一個老傢伙然後等著收他遺產做戲。

雖是玩笑,但把夫妻情義拿來隨口戲耍,自嘲後邊的潛台詞是如果不是痛極了也不必說道如此。

而若我是程嬰妻,我有沒有能力與勇氣去承擔丈夫身後一切責任一切悲傷?我想著。

或許,我也會選擇那樣的走法。那比較輕鬆,真的。不是灑狗血的招數,是世情如此。

光是這幾個月的冷暖,就已經夠讓我失聲昏沉了。

當發現源初純粹想要分享的動機,原來是很多人等著看笑話的機會,付出很多的不計較,原來是很多人要求你應該更不計較的理直氣壯,真的不知道,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一開始不過只是想要讓這邊的朋友看看那邊的作品還有可愛的人,還有讓那邊的朋友看看這邊的朋友這邊的胡同。就這麼簡單,分享。

卻是一種太過於昂貴而且讓自己看見太多真實的動機。時間、金錢,這是最客氣的付出。感情、尊嚴,這些現下看來也都可當作無事,反正有人可以不在乎。健康,頂多多灌點枇杷膏忍受點痰吃點藥,也就將就撐撐,當減肥良方吧。但,當與一些重視且可作為一輩子朋友的人之間的乾淨清白都差點得砸下去時,這還值得嗎?我想著。

反正出名的又不是我。這種業餘的、賠錢的、不健康的、還被懷疑譏諷為是不是想要得到什麼居心不良的文化買辦,還是不要做的好。

畢竟,程嬰只適合活在舞台上。

而,說與批評永遠是比較簡單的。還是過日子實在。我該放聰明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