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楓葉輕落。
她緊張地蹲下拾起，看清之後鬆了口氣。
什麼嘛，還沒紅呀。
她小心翼翼地把楓葉藏到一棵小樹的枝枒間。
嘿，小心不要再掉下來囉，秋天還沒到呢。
彷彿要反駁她的話似的，一陣風吹過，葉子又掉了。
她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留下兀自墜落著的楓葉。
秋天其實已經，近了。


「一根融化的冰棒。」

段考完的下午，寧靜的悶熱。她和好友各拿著一根冰棒吃著，好友抱怨著冰棒融化的速度太快。
是因為太熱了。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代表秋天還沒到。她笑著說。其實只是想找藉口證明秋天的腳步未近，夏天還在燃燒。
好友嘆氣，揮手和她說再見。
她聽著MP3，讓歌聲在耳邊迴盪。
音量轉大，轉大，再轉大。其他的事情都不想感受，除了這首歌。
就連冰棒都比我幸福，她想。至少它們可以盡情流淚。
抹掉不知何時滑落兩頰的水痕，她嘲諷地撇了撇嘴。
其實在秋天之前，或許還有一點權利可以軟弱，但她一點也不想。
聽著音樂、跑著、曬著太陽，她到了空曠但不安靜的河濱公園。
張開雙手，任由太陽曝曬她的臉龐。如果被蒸發了會不會有人發現？
她想像著，然後臉色暗了下來。至少他就不會關心吧。
一直很喜歡侯湘婷的「秋天別來」，她學MV裡面的女主角給自己訂下了想念的底限。當秋天來臨之時，她不要再為他浪費任何一點腦容量，更枉論一滴眼淚。
或許可以不用這麼辛苦的，至少在秋天之前，可以任性地放縱自己溺斃於回憶裡，直到秋天來臨的前一秒鐘。
她踩著一個人的步伐，卻是兩個人的記憶；她走著一個人的路，卻是無止盡的漫長。
難怪有人說一起走過的路線是沒有終點的。
咬著冰棒融化後剩下的棒子，她這個習慣從以前到現在總是戒不掉。


「蘆葦花，你們開得太早囉。」

蘆葦花一向被視為秋天的代表。那天她去外婆家的堤防散步，看到一排稀稀疏疏的白色茫茫，不禁大驚失色。
怎麼可以出現呢？太快了吧？她揉了揉眼睛，卻發現這是千真萬確的。
秋天真的要來了呀……
說不定也只是這個地方特別涼快，所以蘆葦不聽季節的話，逕自生長。
她安撫著自己不安的情緒，跌坐了下來。
如果秋天真的來到，也就一年了。向著陽光生長的向日葵，離開太陽一年了。
不再有養分的供給、能量的支援，只剩下漫漫長夜，在每個不眠的晨昏交界蔓延。
像是雜生的草，拔不完也除不盡的悲傷。
也許會一直這麼難過下去。在意識到這個可能性之後，她替自己訂下了遺忘的規則。
絕對絕對，不要活在過去；絕對絕對，不要被往事束縛住。
於是在每次流淚過後都警告自己，卻抵抗著時間的推移。
她總是想像著或許有那麼一天，他會帶著整個夏天的陽光回到她面前。也許那一天之後她的世界不再有春秋冬，也不再有黑夜。
所有已經摺疊好的回憶終於可以拿出來重溫陽光燦爛的滋味，發了霉的心情會瀰漫曬乾後的溫暖香氛。
只是自己也清楚那一天永遠不可能實現。事實上是他帶走了她整個夏季的陽光，從來不在意季節更迭的她開始害怕秋天。
蘆葦沒有開花，至少在她的心中沒有。


「換季的櫥窗。」

她經過百貨公司時匆匆一瞥，發現櫥窗內的夏裝早已逃逸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輕薄的長袖長褲。
秋天來了。
她不死心地踏遍比較近的百貨公司，發現它們的櫥窗全都改頭換面。
再也無法說服自己只是個意外，秋天真的來了。
遺忘的底限到了，她的記憶到底清除乾淨了沒？只有自己知道。
就不要再逃避了吧，其實還是很想念的。想念他乾淨到讓人傷感的微笑，想念他低下頭說話的神情，想念手牽手時黏黏的手汗，想念那個因為有他陪伴所以陽光明媚的夏天。
底限這東西，到底有沒有用？她想著，茫然失措。
呆立在台北街頭，她的眼淚下成了今年秋天的第一場雨。說要放棄也只是在騙自己，從來都沒有下過這樣的決心。
那就坦然地懦弱下去吧，不要再管什麼秋天不秋天的了。該忘的時候總會忘，所以還能想念時才要盡情想念。
她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


跨過了這步，其實早已葉落成塚。
秋天來臨的前一秒鐘，根本，老早就過了。

【中山第八屆織錦文學獎散文第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