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30 21:48:40徐子寧

桐花夢

  
  三月東風漸,承天寺週匝的群山裡,百花才開始競妍,準備彩繪春天,妳獨雪衣素妝,惟恐世俗的顏色污了妳的冰清玉潔,在最盛放的美麗時節,逸然躍下高枝,將通往山上的曲徑上,堆起千重雪─桐花夢。
  
  一年一期的桐花祭到了,桐花怒放的山頭,如降靄靄瑞雪,我日夜聽見從山裡傳來的呼喚,彷彿山裡是我久違了的故鄉,而我則是遠滯異鄉的遊子,對於故鄉的情感,既熟悉又陌生...

  為了避開賞桐人潮,回應群山的呼喚,假日一早,六點不到,我便隻身抵達承天寺朝山步道的起點,四無人煙。昨晚滂沱了一夜雨,果如所料,沿山而砌的石階上,滿鋪了白色的碎花瓣,我憐惜地蹲了下來,輕輕揀拾一片,猶凝殘香。

  此時曉嵐未散,薄薄霧中,依稀有僧人行來,赭色僧袍的裝束,融入黛綠的山景,憑添幾許古風。

  枝葉沙沙作響,僧人漸行漸近,只見他手持竹掃帚,將落地桐花分向小徑兩旁掃開,低著頭,視若無睹地掃過我面前,我驀地想起,這不是承天寺的僧人,承天寺的僧人向來都是由山上往山下清理步道的,而且僧袍的顏色也不對。好奇心驅使,我隨後跟了上去。

  行到一處山坳,遍植油桐樹,放眼層層疊疊盡是白桐花,如掛無以數計的白錦緞,隨風娉婷了起來,竟似仙袂飄飄。我正讚嘆著眼前這幕光景,見山僧也停佇一旁,對著山坳輕聲說道:

「記否?有年瀟湘館下了徹夜春雨,紫鵑說妳也沒來由地哭了一晚,妳又何苦傷春去?我依約葬花來了,妳肯跟我走嗎?」

剎時滿山遍谷的桐花全騷動了起來,如雨般隕落,如泣亦如訴,花落如雪,漫天紛飛。我不由得緊抱雙臂,閉眼輕顫了起來,只覺透心淒楚....

此時隱約聽得斷續風中,斷續傳來片段經文:

「....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 無色聲香味觸法....」

我暗暗心驚,是般若波羅密多心經,我自幼熟習的。深深吸入一口氣,收斂心魂,統攝六根,專致誦讀了起來,管他見者為魔,或來者為佛,任他來,也自他去。

「....以無所得故, 菩提薩埵, 依般若波羅密多故, 心無罣礙; 無罣礙故, 無有恐怖; 遠離顛倒夢想, 究竟涅槃....」

心定中,但覺風也平了,睜眼望去,雲淡風柔,滿山白桐笑倚春風,獨不見什麼僧人。

「方才是夢嗎?」我無力斜倚欄杆,困惑地轉過身,但見地藏王菩薩,手持錫杖,寶像光明,慈眉垂目。

我不可置信地搓揉雙眼,見菩薩佇立依舊,不由得輕笑出來,非夢非魅,這處山腰,本來就有一尊地藏王菩薩金身塑像,想是沿途貪戀桐花美景,竟沒注意到。

  既見菩薩,焉能不喜,合掌便是禮佛三拜。桐花飛落如天女散花,觸動我的眉間,我的髮間,牽動我的心念,似有所感,似有所感,

「我一直以為這桐花傲若霜雪,反骨憤俗,原來落紅不是無情物啊....」

  舒口氣,全然釋了懷,心中萬緣俱靜。聽得山下喧鬧了起來,看看錶,七點一刻,正是遊客群聚賞桐時。我順著下山的路走,逆著上山的人潮,回眸桐花山坳,只見群山多嫵媚。人潮喧嘩中,聽見有人輕輕呼喚,聲音彷若穿越了亙古的遙遠,卻是再熟悉不過的親切,她輕聲喚我:「紫鵑....」

  舉目,滿山遍野的桐花飄零,桐花無語,落地無息,惜取花身,嫁作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