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漫畫家(mangaka)之夢，就是毀在一枝小小的沾水筆上。

從小，與許多看著日本漫畫(manga)的漫迷一樣，我也曾買下坊間的漫畫教材來練習，希望畫出又美又帥氣的美型男女。可惜，我怎麼樣就是不習慣用沾水筆，每次畫畫就像在謀殺紙張，遑論鴨嘴筆什麼琳瑯滿目的專門工具。看著同人誌朋友們玩得不亦樂乎，好生羨慕。也有一段時期學起阿推，玩起針筆來。不過，針筆畢竟是個不便宜的玩具。

其實，誰說畫漫畫一定要這些看來頗專業的工具呢？勾布蕾(Dominique Goblet)與安娜艾柏(Anne Herbauts)這兩個比利時女生就不這麼想。

勾布蕾習慣直接用鉛筆作畫，風格接近素人風格(Art Brut)，也有人覺得她的作品接近兒童畫或是街頭塗鴉。她的作品與坊間常見的商業性歐漫作品大不相同，沒有節奏緊湊的類型故事，也不是傳統的沾水筆技法與電腦平塗上色。採用大塊格子分鏡，沒有傳統的對話框泡泡(bulle) ，讀起來像是用大口馬克杯，喝著一杯熱呼呼的巧克力牛奶。

讀她這本「回憶那完美的一天」(Souvenir d’une journée parfaite)，彷彿在一個冬日的午後，在一座墓地附近漫步。

難得的日光終於露臉，默默地灑落地面。周遭沒有什麼人，只有颯颯的樹葉聲與自己的腳步聲。勾布蕾就陪伴在你身旁，訴說著她對於生死與人生的感想。墓碑上一個個陌生的名字與他們的生殁年代如魚群般橫過畫面，有時夾雜著一對夫妻的現實肥皂劇，看來既荒謬又突梯。

然而，就在這樣看似平靜無波的筆調裡，勾布蕾也曾談起家庭裡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看似如湖泊般深邃祥和的表面下，其實潛藏著看不到盡頭的冰山塊。在海底深處，幾乎聾了一般，聽不到什麼聲音，就像Munch筆下的人物，張大了嘴，卻聽不到他淒厲的吶喊聲。

與勾布蕾相比，安娜艾柏(Anne Herbauts)的風格看似甜美，但不代表著甜膩取寵。

她已是知名的童書作者，自畫自寫，得獎連連，可說是開斯特曼出版社(Casterman)童書部門的金字招牌。1999年在法國特洛瓦市(Troys)擔任駐市藝術家期間，完成了「心電圖」(Cardiogramme)這部奇特的漫畫書。

這本書也是採用鉛筆作畫，全書幾乎是主角的喃喃自語。主人翁小狗的心上纏著繃帶，住在一棟小小屋裡。小屋，坐落在一個人的心裡。牠常常獨自到海邊懸崖邊眺望，彷彿等著誰。牠最後伸開雙臂，想像鳥兒般飛去，始終留在原地，在牠的小屋裡，始終等待著…

另一本作品「潮水」(Vague)有如一本精緻的插畫書，作者的碳筆筆觸輕柔如夜，藍色如潮水般襲來。艾柏保持她童書般的樸拙筆調，淡然地譜出一首詩歌。這本書在她的作品年表裡歸類為漫畫，但在漫畫專門書店或是一般書店漫畫部門很難找到，大多被歸類在童書部門。

不論是歐漫(bande dessinee)、日本漫畫，或是美式漫畫(comics)，多年發展下來，建構出強大成熟的體制與固定的圖像語彙，有時陷於僵化而不自覺。日本方面，1990年代曾有講談社試著打開門戶，引進國外漫畫家的作品。鄭問的水墨風格就備受矚目，歐洲漫畫家也曾經參與，可惜後來受到泡沫經濟影響功敗垂成。歐漫新生代在家鄉繼續耕耘，現在逐漸成為漫畫界的要角。沾水筆不再獨霸，類型故事不再一枝獨秀，像上述兩位女生的作品得以出線，大聲說出自己的作品也是漫畫。

然而，歐漫界生態雖然有所變化，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一位法國圖書館館員告訴我，對他或是圖書館來說，漫畫通常就是「有格子、對話框與故事」的書，像新一代漫畫家布洛奇(Blutch)的書「曾經幸福過」(C’etait le bonheur) ，描寫已婚男子的矛盾與哀愁，完全沒有格子與對話框，說來也很難歸類成插畫書。他一開始不知道是否該放到幽默小品類，桑貝(Sempé)的書就被歸到此類，而非漫畫部門。

桑貝的作品不被歸類為漫畫？

我聞言怔了一下，接著很客氣委婉地告訴他我的看法。其實，我個人認為，廣義來看，不論是圖像小說(graphic novel) ，或是圖像敘事(narration graphique) ，只要是一部由圖畫與文字緊密結合構思而成的作品，就可以是本「漫畫書」。

聽了我的話，換成他若有所思起來…

歐漫界裡其實還有很多迷思等著打破。2005年安古蘭大獎得主渥林斯基(Wolinski)近年來出書時，還得扭捏地宣告：「我終於出版漫畫書了！」事實上，他已經畫了三十多年的時事漫畫，大多以單格出現的「時事漫畫」(dessin de presse)難道就不算「漫畫」(bande dessinee)嗎？

新生代雖然已經站上檯面，逐步受到讀者注意，爭取到發聲的空間，仍有許多成見等著繼續衝撞挑戰。

還是這句老話說得好：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 Dominique Goblet相關網站http://www.fremok.org/livres/souvenir.html
■ Anne Herbauts相關網站 http://www.casterman.com/anneherbauts/menu.htm
■ 布洛奇「曾經幸福過」http://www.actuabd.com/article.php3?id_article=2862
■ 渥林斯基介紹http://www.lambiek.net/artists/w/wolinski_georges.htm

(原文刊載於大辣出版社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