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睡下就又回到那個熟悉的場景，結果該有的睡意全部跑掉。
已經三年了，每次回到那條永遠開不完的高速公路與走不到的目標，就會讓我淚濕枕頭。
也許，是我潛意識永遠放不開或者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祖母因為車禍臥病在床許久，其實以她的年紀來說這種車禍後的復原幾乎不可能，也因為這場車禍讓她原本硬朗的身子山河日下。
更何況她又吃了從路邊買回來的類固醇藥物把身體搞的很糟糕。（拿去化驗的結果）。
拖到後來，其實都已經是遲早的事情，我也知道她不可能永遠永遠陪著我眷顧著我。
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因為我的路痴，而導致最大的遺憾。

五月十二日星期天晚上，正在北投吃著晚餐，接到家裡面的電話，告知菲傭發現祖母翻白眼出氣多進氣少的時候，我其實不是很放在心上，交代了一下事情要她們叫救護車到醫院會合。
為什麼我會有這個反應？因為父親每次要我回去都會說：「奶奶已經快要不行了。」
有時候因為加班無法返家看祖母的時候，常常十點十一點接到電話急忙趕回家去。
卻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的時候，卻又得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準備隔天的工作。
我抵達醫院的時候正好大弟從救護車跳下來，已經接獲通知的醫師與護士早已經在一旁待命。
我跟著擔架進入急診室，護士問我是不是家屬時，我只能點頭不敢開口，因為怕一開口就無法止住眼淚。
一個護士要我跟她進去急診室內，她原本要在手腕上打腎上腺，結果發現找不到血管只得拉下她的褲子，在股溝間找血管打，後來要我幫忙按住棉花好吊點滴。然後解開祖母的衣服準備讓醫生施以心臟電擊。
電擊的時候要我們退開，所有電影所演的急診室急救場面呈現我眼前。我看到蒼老且衣不蔽體的祖母在電擊下身體的顫動，我再也忍不住眼淚痛哭失聲。
此舉讓護士給趕出急診室，她們拉上布簾進行跟死神的拔河，我不敢離開太遠。
不知道過了多久，醫生出來表示人已經救回來，不過因為是敗血性休克必須住進加護病房內觀察。
這一折騰，已經是半夜四點多，載我來的男友已經讓他先回去休息。後發了簡訊告知公司主管會晚點到公司。
當時正在五股工業區上班的我，是以機車代步，基本上所有汽車所走的道路通通不熟。
主管了解我的情況之後，他說要我有心理準備。
然後戰戰兢兢過著每個晚上，手機不敢沒電，最怕的就是夜半的鈴聲，因為那是死神的呼喚。
我不怕他來召喚我，我只要求讓我走的漂亮一點就好。但是，被召喚的不是我。

下班後，我就跑醫院趕著加護病房規定的探視時間，然後回去。
五月十四日晚上，我依舊前往，只是祖母已經不認得我與父親，在床上像個小孩哭著要母親要回老家的心情。
該死的我，看了那麼多亦舒的小說，描繪那麼多臨走前的兆頭，為什麼就是沒有想到這個就是道別的訊號？
當天晚上，我向醫院申請住宿（給加護病房病人家屬用的，像三溫暖一般有點小私密的通舖，是不是男女分開我忘了），當時只是希望能夠這樣陪伴著她。
因為前一晚住在新光醫院，所以是開車到醫院準備明天上班開車到公司，整天上班的心情忐忑不安，也不知道為什麼忙到不開交。
後來助理見我掛了電話說：「妳家裡面要妳馬上打電話給他們。」
電話那頭傳來不好的消息，這次我沒敢再拖延。向主管口頭報備過之後就立刻開車往醫院前進。

車子在迷宮似的工業區內繞著，這時候我更恨我自己為什麼開了那麼久的車，路癡毛病依舊？家裡面不斷打電話過來催，然而十八標的北上的入口像是跟我開玩笑一樣讓我遍循不著。
撥電話回去公司尋求同事協助，然而指示的路標更加不清楚。最後用老方法回家再轉到另外一個地方轉上北二高。
這時候我的車子見車超車，遇到龜速車不是按喇叭就是闖路肩。衝下重慶附近的交流道我根本不看時速跟紅綠燈，照衝照闖。
應該是說，前往新光醫院的途中我根本不理會交通號誌或者標誌，什麼照相機也不理了。
因為是平常日的下午，停車場車不多，我隨便撿了個空位停下就衝進加護病房內。
看不到熟悉的家人身影，只看到瘦小的身軀被白布從頭到尾覆蓋。之前看的生死禮儀跟際會，什麼不能在剛往生的人身旁哭，眼淚不可以滴到往生者…等，全部忘光，唯一記得的是我立刻蹲在旁邊嚎啕大哭。哭到根本說不出一句話，如果可以，我真的願意用一切代價來換回跟祖母說再見的時間。
一分鐘也好，一秒鐘也可以。
在一旁的醫生與護士像是見慣了這個場面，靜靜隨我發洩情緒，只是遞給我一疊比面紙還要有彈性跟吸水性強的紙巾讓我擦眼淚。
走出加護病房，父親說：「奶奶快走的時候，我只要一說阿芬很快就到了，她的心臟就會多跳動強一點。是我不忍再拖著她的腳步…」
我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在心底默念：「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敢回家裡面，只要看到原本的床位辯成空的，我就會忍不住。剛好當時有考夜大的衝動，所以我在Ｋ書中心包位，死命唸書唸書來麻痺自己。
我沒有在他人面前展示憂傷，但是只要躲起來的時候，我就會不斷的哭著。最常哭泣的時間跟地點是在浴室內洗澡的時候。
想到人家說，泡在溫水裡面割腕會因為水溫而使傷口不會凝固。我割了，可是又想到不是住在自己家裡面，何必給人家添麻煩？又想到祖母的臉。我又割不下去。

我藉由工作與讀書來麻痺自己，可是不用上班上課的星期天卻又是我最痛苦的時候。
男友不懂我的悲傷，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人。唯一能做的，只是抱著我隨便我哭泣發洩。
是啊，我想堅強可是堅強不起來。
走在路上，只要看到祖母對孫子孫女的疼愛，尤其是那種抱著手抱嬰孩的情況，我心底升起一股很濃重的忌妒感。
甚至可以說是恨，我恨著那種美麗而且溫馨的情境。
為什麼你有她的疼愛而上天要收走？而且在收走之前，竟然沒有給我留機會，沒有留給我彌補的機會。我曾經說過要賺很多很多的錢，讓她過好日子。現在我收入不錯也賺了一點錢，可是，你不在了。

漸漸的，讀書跟工作的麻醉品沒有效用，我開始服用百優解當我的安眠藥與療傷藥。常常就是一杯伏特加配上百優解讓我入睡。同時辦了休學。唸書是要讓祖母看的，她不在了，誰去看？
工作也不盡心，反正這份工作閉著眼睛我都遊刃有餘，主管希望我拿出成績來也不是我想做的，ＥＲＰ就把該打的打好，也不求表現。
這種態度自然很快被打入冷宮，加上爽了老闆飯局的約（我早知道她會在生日的時候來個午餐會談，因此我就包袱收收飛到日本去。）所以我以最快的速度從老闆的紅人成了黑五類。
I don’t care，若不是我需要錢過生活，也不能讓自己糜爛下去，不然我會作更瘋狂的事情。
然後是一個朋友在過年期間因為心臟衰竭死亡，享年三十二歲，應證了＂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我更沒有努力生活的鬥志，反正就是這樣過日子。
公司忙，我是這樣，公司不忙，我也是這樣。春夏秋冬其實不在有任何感覺，我的心像是破了一個洞，那個傷口一直沒有辦法癒合。
後來，一個朋友說：「她說人生在世要及時行樂，其實在對也不過。雖然她過的時間很短，可是她過的很暢意。」
所以我背起行囊，到異鄉去遊學。
在澳洲我看了很多事情，也讓自己沉澱下來。

雖然，眼淚一直沒有乾。
雖然，我還是羨慕著那種孺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