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4-05 14:31:06西瓜樹

那一晚,我們在逃命Ⅰ

2001年7月31號凌晨2點鐘,我坐在電腦桌前面關心著即時新聞,弟妹早在幾個鐘頭前就不省人事,父母的房間仍然明亮,應該跟我一樣是在守夜吧?新聞這樣報導著《強烈颱風桃芝已經登陸台灣,氣象局緊急發布海上陸上颱風警報,請沿海地區嚴防海水倒灌,山區嚴防大雨造成土石流…》


家住在南投縣信義鄉深山中的我,每年總有將近兩個月的逃生演習,而且是從我有意識開始就接受這種魔鬼訓練,因此我的危機意識總比一般人來的強烈,像是有一次八點的必修課,這位老師在系上的混名叫作“學期全部點三堂,點到沒來就死當!”睡過頭的我、阿凱、宏仔本來打算按照慣例再翹它一次,但我突然心神不寧,於是決定今天就乖乖上課去,沒想到三個人剛進教室就聽到老師在唱名,幸運的逃過這次劫難,應驗了我準確的直覺。


這次颱風來勢洶洶,雖然到現在依然無風無雨,我卻感到莫名的不安,當我在bbs上post一篇內容陳述我守夜的不安心情時,老天很忠實的表達了我的感受~家裡停電了,一片漆黑的客廳裡我只聽到掛鐘指針動作的聲音,「只好等了。」我心理這樣的想著。我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盡量的保持意識清醒,雖然我的眼皮一直跟我唱反調,但是這麼多年來的專業水準讓我清楚的聽著屋外的狀況。
反覆的看著時間,就這樣也撐到了凌晨五點,根據我們的經驗來判斷,颱風夜只要沒有大風雨,那黎明就代表著雨過天晴,所以現在的我稍稍的鬆了口氣,但門外卻突然聽到父母緊張的聲音。
『我來去田邊巡看看,哩叫大隻跟系漢款包袱。』老爸用台語說著。
【嗯~哩緊去緊返來!】老媽關心的說著。


我馬上起床叫醒弟妹,並趕快整理東西,轉頭看了時間—5點5分,老媽突然大叫【後壁門入水了!】老爸也用跑的回來慌張的說『緊!水湮過田邊阿,緊來走!』老媽馬上回房拿取一些簡單的家當,弟妹也將東西帶妥,我只拿了日記皮夾背包,老爸已經倒好車,全家人都上車後,我拿了家裡機車鑰匙回頭跟老爸說「先走,我來去騎機車!」,『好,要緊!』老爸說完後就採了油門載著家人從屋子旁邊的斜坡上先走,我從窗戶看到老媽弟妹擔心的眼神,轉身我跑到小JOG的旁邊馬上點火油門催到底就往斜坡上衝!到了安全的地方跟家人會合後天空突然爆響一聲悶雷,接著斗大如飛絲的雨水瘋狂落下,老弟跟我說了現在時間—5點10分,我跟老爸馬上回去視察狀況…原本熟悉的屋子已經不復存在,眼前是一片的汪洋,灰黑的洪水夾帶著大量的泥沙跟浮木穿越著我記憶中住了十多年的地方,而在屋前那一大片農田也已經被高出兩三公尺的洪水湮沒。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我還是有點錯愕的愣在那裡“我家呢?”老爸突然轉頭跟我說『這個所在嘛無安全,來去別位!』於是一台九人座的箱型車跟一台歷經多次風災的小JOG就這樣趕往地勢較高的中橫公路,因為我家在河床地上,那條叫做陳有蘭溪的河。


到了老爸朋友的工廠,才發現很多村民都在那裡避難,大家議論紛紛的討論著這次的狀況,有人擔心著在更深山中的親人;有人擔心著自己的農地;有人擔心著暫時安全的這裡到了明天還安不安全…我只想著「家人都在身邊,感謝老天!」老爸猜測雨是由神木村那裡往外下,雖然我們這裡還沒有風雨,但是大量的洪水已經從那裡洶湧而下,所以經驗老成的村民也大多著了道,「賊老天,這麼詐!」我嘀咕著。


突然聽到村民大喊“嘿咧人ㄟ無命啦!”我走到工廠旁的欄杆往陳有蘭溪一望,跟這裡相比落差約兩百公尺、距離約一公里處的堤防道路上,一個中年人剛從吉普車走下來,他往內走似乎在觀看著他的葡萄園,而堤防外面就是剛剛帶著我家出海去的浩大洪水,大家都擔心著看著那位仁兄,因為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堤防外的水位正不斷的上升,上面浮滿了樹木,還有一塊比砂石車還大的石頭就在我的視線順著大水往下游滾去…突然一波類似浪潮的大水網天蓋來~堤防毀了!剛剛那個中年人馬上用跑的朝我們的方向靠近,我看著他的吉普車的後輪先往堤防的缺口一陷,然後就翻覆沒入溪水中,載浮載沉一段距離後被一塊巨石擊中就不見車影,隨後那整條堤防已經出現一個很大的缺口,大量的泥水從缺口處不斷灌入葡萄園,在這大多村民反而開始擔心會不會大水一直侵蝕,最後連這裡也不安全呢?


現在時間約是下午五點多,瘋狂的雨勢在此時似乎稍稍停止了攻擊,但是我們所有人的經驗都知道,入夜後還會再有一波更大的雨勢,大家都趁現在準備著今晚守夜的需要。在離工廠不遠處有一家雜貨店,那裡有好幾家住戶,很多村民也都在那裡避難,雜貨店老闆把店裡的乾麵拿出來加上點青菜煮了一大鍋湯麵讓在這避難的村民暫時求個溫飽,以應付今晚豪雨的夜襲。從老媽手上接到一碗熱到燙手的湯麵,才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冰冷了整天,在吃下第一口麵的瞬間,久違的溫暖讓我感覺到活著。疲憊的我靠在牆上回想著整天發生的所有事,總算是可以稍微的休息一下,看著週遭的村民,有人急著想回去看顧自己的房子卻被朋友們攔下來;有人跟家人往不同方向逃命而急著想去尋找親人卻被朋友以“他們會安全”的理由阻止,我再次慶幸沒有他們的焦慮,家人都在我身邊,房子被沖走我也看到了,現在最大的困擾就是沒辦法洗澡,很難過!想著想著天空也拉下了幕簾,雜貨店老闆用自家的發電機接上白熾燈讓停電的避難地放出了光明,他怎麼什麼都有阿?我坐在木桌前倚著微弱的光線在日記本上紀錄著當難民的生活,弟妹早已在車上入睡,老媽跟朋友們在屋前閒聊著,老爸和幾個朋友往高處去觀察水勢,收音機的廣播新聞斷斷續續的報導出颱風目前造成的災害《強烈颱風桃芝造成嚴重災害,南投縣信義鄉目前交通全面中斷…》


約莫夜晚11點多,乾涸一段時間的天空開始漏著大小不一的雨滴,打醒了大地上入眠的人們,一直未入睡的老爸叫醒了老媽弟妹並且讓我跟小JOG一起行動,隨時準備應付變化,所有的村民也都打理著自家行李。我穿著雨衣坐在小JOG上,弟妹還在車上嘻鬧著,老爸在駕駛座上聽著廣播,老媽去雜貨店打算買些電池跟乾糧,老闆倒也有同甘共苦的精神,都不算帳了。突然點點的雨滴變成偌大的水球從天上砸了下來,這時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