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作家蔡詩萍寫給女兒的一篇文章，

我很喜歡文章當中平淡的敘述，

真實的往往平凡，

而在淡淡的生活當中，

可以咀嚼生命真實的味道。

轉貼過來，因為這是一個父親對於女兒真實的心意。

生命樹

＊＊＊＊＊＊＊＊＊＊＊＊＊＊＊＊＊＊＊＊＊＊＊＊＊＊＊＊＊＊

愛的細節，如此弔詭，我記得不少，遺漏更多；而在遺漏之中，不時突然浮起一些片段，使我驚訝，原來我們互愛的細節，並不真的消逝……

我必然無從記得每一項關於妳的細節，我親愛的女兒。即便，我那樣疼愛妳，想抓住每個我想捉住的，愛的細節。

做父母的，盡其所能為兒女拍照、攝影，無非都是這心態使然吧。

我跟妳媽媽，應該也拍了不少。卻總嫌不夠。

不是拍得不夠多，而是，相較於跟妳互動的美好記憶，那些拍攝留下的影像，事後翻閱，雖然多少往事層層疊疊的浮現，卻似乎少了點什麼。

我說不上來。比方說，我看到一張抱著妳，在淡水河邊，眺望妳媽咪，妳對她遠遠揮手的畫面。妳還不到三歲，一張臉，略顯圓滾。照片記錄了我們父女倆，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拍攝人是妳媽媽。但那天多數的狀態，我不記得了。問妳媽媽，她便回我：哪一天？有嗎？

確實，我們都不太記得當天淡水河岸的很多細節了。

這便是我們記錄往事，難免的缺憾，我們遺漏的，遠比記得的，多太多了。

再如另一張照片。妳在我腿上，一臉飽足後的呆滯。妳才三個月大，喝完奶，為防吐奶，我放妳於我腿上，輕輕替妳拍嗝，一邊拍一邊哼歌。那照片，勾起我較多細 節的回顧，並非它很特別，而是，妳喝母乳的前半年，我幾乎每天重複這些動作，扮演奶爸拍嗝的角色。這張畫面，意味了一個階段的成長縮影。我記得清楚，理所 當然。可是拍照當時的情景，卻淡了、模糊了，好像我們在一系列重複的夢境裡遊走，到最後，根本搞不清第一次走與最後一次走，究竟有何差別，反正就是走過那 裡嘛！

愛的細節，如此弔詭，我記得不少，遺漏更多；而在遺漏之中，不時突然浮起一些片段，使我驚訝，原來我們互愛的細節，並不真的消逝，僅僅是沉浮於日常生活的水平面底下不遠處，稍有機會，便伺機露出，提醒我，別忘了曾經有過的愛。

而曾經有過的愛，有多少是無法記錄的啊！來得太快，太無跡象，我們再想記錄，往往瞬間，消逝了。

兩個妳突然親我的畫面，我沒拍下，亦無從拍下，可我一輩子不會忘記。

妳一歲多時，洗完澡，我幫妳吹頭髮，吹完後，妳驀然回頭，抱住我的嘴，親了一下，然後惡作劇般的表情，跑離我身邊。那動作太快了，我愣了一會，妳媽媽在旁邊，瞪大眼睛看著。我們都無法解釋為什麼，但這愛的親吻，就發生了。

另一次，妳稍稍大了些，兩歲多。我抱妳上車，妳嚷著要到駕駛座上。我放妳於我肚皮上，隨妳把玩方向盤，是妳第一次玩大人車，高興得東搖西晃。然後也是一瞬間，妳回抱著我臉，重重親我的嘴，口水還沾到我臉上。當時只有我們父女倆在車上，我跟妳媽媽講這事，她還笑我，幻想吧。

是吧，愛的細節，無從記錄，僅存於心。別人不能感受，於我呢，一個老爸爸，反覆咀嚼，是幻想也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