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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姊活著，妳就活著 【聯合報╱鳳陽花鼓】2007.08.06


十四年了，我始終記得，那一天跟大妹到妳鹿谷婆家看妳，臨別時，妳發現我的鞋帶鬆脫，彎身為我繫上的那一幕。那很不應該，妳都已病得那麼重了，我怎麼忍心？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我所以忍心讓妳這麼做，是因為妳患的是絕症，很可能過不了幾天，妳會躺下從此不起，那時妳就不可能為我做什麼事了，我將不能再享受妳一向對我的體貼、對我的撒嬌。我將妳彎腰的背姿，深深烙印在內心深處，藏著，只屬於我一個人的。我也始終保留那雙紅鞋，那原本不是我喜歡的顏色，穿去只為了給妳討個喜氣。

妳儘管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卻依然保有貫有的好脾性，這令我折服。哪像我，縱然是小感冒，也要亂罵人的。妳跟母親也最為貼心，哥哥姊姊都在外寄讀，體弱多病的母親，一向是妳在侍奉。

妳是在母親第五胎葡萄胎流產之後再孕的，曾有一次，妳忍不住向我抱怨：「為什麼這麼沒有常識，在這種情況之下還要生下我。」然後，妳馬上抱著我哭：「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媽咪，我不是故意的。」我想，那是妳一生中唯一一次背地說了母親的不是，只恨癌細胞把妳折磨得太痛苦了。但妳可知，妳走後，母親哭妳，視力變得模糊，左耳積水失聰，精神重度躁鬱。

妳出殯那天，微雨，我懷抱著妳的瑜兒，送妳到山頭，眼淚簌簌地流，根本搞不清是淚水或是雨水。也不知是否因為我跟妳長得像，一路上瑜兒不停叫我「媽媽」；可憐的孩子，才三歲就失去了母親。姊大妳八歲，我看著妳光溜溜的小身子離開母體來到世上，姊妹情深相伴二十八年，如今白髮送黑髮，情何以堪？家中妳最小，卻最早離世，難道說，我們無緣擁有美好的妳太久？

託妳的庇佑，瑜兒健健康康長大成人，讀的是建中，成績優異。前年撿骨，他毫不膽怯地抱著妳出土的骸骨，細細擦拭，祭拜入甕，親情可感。這也是他這一生唯一能回報妳親恩的孝行。

「地上的花朵在天上怒放，永不凋萎，永遠芬芳。」在姊心目中，妳就是這朵花，只要姊活著，妳就永遠活著，不曾死去。

【2007/08/06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