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險而不知結局——陳毓襄演蕭邦前奏曲與練習曲全集
上週,去台南奇美博物館,聆聽陳毓襄老師彈蕭邦24首前奏曲與練習曲全集。焦元溥在導聆時提到,這本應是二人,甚至三人擔綱也不為過的曲目,但陳老師一人扛下,分兩個中場休息,於一個下午完成。
首先是前奏曲。
講者說,前奏曲的前身,存在於以前音樂會的現場演出,在正式曲目之前,鋼琴家會即興演奏一小段短曲,或旋律,因應調性安排而成。徹爾尼還為此寫了教本,供鋼琴家參考使用。即使在巴赫著名的四十八首前奏與賦格中,也是兩兩一對,直到蕭邦,前奏曲才以單獨、純粹的藝術形式面世。
蕭邦一生裡唯一的老師其實是小提琴家,意思是,所有關於鋼琴的技巧大部分為自學,因此,不輕易受傳統教條規範。例如,在徹爾尼、胡麥爾的運指系統中,大拇指為重要樞紐。不過,如第24首前奏曲的左手,中指則為力量的中心。第一部練習曲之二,讓右手中指越過四指的寫法,或第五首,大拇指與小指同時在黑鍵上,都是解放雙手,革新技術的設計。
練習曲困難世人皆知,但前奏曲又如凝練過的練習曲,也有馬厝卡,有夜曲,諸多無法被輕易命名的。將人性裡無論是外顯、已知,抑或遭隱藏、未知的質地,藥引子般一一提領、疏通,嚮導。
是預告,是聲明,開門見山,同時欲言又止,見好就收。
因此赤裸,精簡,以至於無法彌補,不留餘地。
陳毓襄的前奏曲非關唯美或溫婉,踏板使用節制,聲部如袒露的地層,主張著自身形成的歷史。即使幾乎連貫著演奏,每一首的獨立性格卻很強烈。在第一個中場休息後,即是練習曲。
鋼琴經過再次調音,也許是鋼琴家彈開了,或是聽眾被帶離個人的喜好、預設,或想像,得以在聆聽時去除雜念,更貼近演出自身。在練習曲中,跟著鋼琴家在所有最知名,且接二連三的險局中過關斬將,有的殺出重圍,有的卻從容應對。彈到第二部第十首八度練習曲後,沒休息接著就下第十一首,也沒減速,凌厲如狂風呼嘯而過,就直直往最後一首急速飛馳。
會後,陳老師表示,最後這三首就必須得「一口氣」連著彈,沒有這一口氣無法成事,就如她彈李斯特的超技,從第四首至第八首也是「一口氣」彈過去的。聽她這麼說,我在心底吶喊,真的!我感受到了,這一口氣如此重要,雖然並非必要的選擇,也不是只要連著彈就如何,而是在精神與體力如此緊繃的狀態,源於音樂完整性自身而決不休息,拼一次到底,是底氣,也是真氣。動人的不是預知終將安全抵達的自信,而是涉險而不知結局。
也因此,鋼琴家與聽眾的精神之力相互激盪、扶持,終而完成一場令人難忘的演出。
(以下照片分享自陳毓襄老師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