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30 00:28:51Yi-Chung

愛仍所不能及—「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


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

 「我在黑暗中起床,盥洗打扮,準備去上班。我還沒叫狄倫起床去上保齡球課,他就衝下樓從我們的臥室旁跑過。我打開門,想趁他出門前叫住他。只見屋內一片漆黑。

我聽到前門打開的聲音。「小狄?」我朝那片黑暗呼喚。

「掰,」他只回了這麼一個字。」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日,位於美國柯羅拉多州的科倫拜高中,發生了一起校園槍擊事件,兩名即將畢業的學生艾瑞克.哈里斯(Eric Harris)狄倫.克萊柏德(DylanKlebold)配備槍械和爆炸物進入校園,槍殺了12名學生和1名教師,造成其他24人受傷,兩人隨即自殺身亡。

 當狄倫的母親,蘇(Sue Klebold)回想起事發當天清晨與兒子的最後對話,腦中只響起了「掰」這個字,沒有見到最後一面,只留下粗重的腳步聲與關門聲,而這位母親的世界從此分崩離析,她被迫離開了生命的常軌,在滿是破碎之處,嘗試一片片拼湊起關於兒子的樣貌,並在回憶中的種種間隙,尋找那個可能被反轉的瞬間。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蘇是如何在整個劇變中陷落的,是如何在閱讀了兒子的日記與拍攝的錄影帶中,與心目中的形象撞擊出更多的疑問,甚至是在一連串的事證中「接二連三的失去了兒子」,從初始仍保有一點幻想的迴旋空間,帶往殘酷的真實層中,而這真實層並不只是她所親密孰悉日常之幻滅,更是須面對「我是一個失敗的母親」的自我審判。

 但,蘇真的不是一個好母親嗎?

我教狄倫還有他哥要怎樣保護自己避開雷擊、蛇咬,不受低溫症侵襲。我教他剔牙、擦防曬乳,還有開車時死角得檢查兩遍的重要性。他步入青春期後,我也開誠布公囑咐酗酒吸毒有多危險,從事性行為時要做好安全措施,不可霸王硬上弓。我從沒想過狄倫面臨最大的危險,完全不是來自外界,而是來自他的內心。」

 這應該是整個閱讀過程中最折磨的,我們以為,會看到一個充滿問題的家庭,充滿漏洞的父母,並習慣動用所有自以為是卻粗暴單向的推論來究責。然而,就算我們選擇不相信蘇所說的:「我們的愛浩瀚無邊」,但是,就如同艾力克要狄倫在鏡頭前辱罵自己的父母時,狄倫卻低下頭說:「我不想這麼做,我的父母對我很好。」

此時,所有的疑問又再次捲土重來—「怎麼會這樣?」這個認知的破損處,也是蘇在回憶與重建上最辛苦也最哀傷的地方。

而我覺得,這個疑問也好,孩子隱藏的憂鬱、被某種假象蒙蔽、暗地裡捲動暴力所帶上的漣漪、被建構起日常的法則所背叛,種種沒有答案,或是趨近追尋真相的努力—如果有真相的話,所帶來的絕望是很重要的。

這個絕望所展開的,是事件的發生並非線性的,沒有單一的因果,善惡也非絕對,人性的深淵處處佈滿暗角。即便,我們看到在這過程中,蘇是如何止住鮮血,開始參與自殺防治與腦部健康研究,極盡可能的抽絲剝繭,只想召喚回那個為什麼。而,如果我們執意想從本書得到一個答案,一種保證,那絕對是徒勞的。另一方面,我們同時可以看到,在蘇所回朔的每個環節中,滿溢著如果這裡再多聆聽一點,那裏再多留駐一點,即使這種「如果當初如何…就好了」的無盡循環,在反覆詰問中,在事物折疊的縫隙中,良知閃爍的明暗中,都促使蘇對讀者所披露的種種疑惑帶來啟示。

 因此,這個在世人看來犯下十惡不赦之罪的孩子,在母親的回憶裡,又一針一線的織補進更綿密細緻,也更令人心碎的容顏。
愛,應當是所有一切問題的答案吧,但是,在這場悲劇裡我們傷心地看到愛仍所不能及之處。
當蘇被問到,願意原諒兒子嗎?她說到:「原諒狄倫?我要做的,是原諒我自己。」
「我還想請他原諒我,原諒我這個當母親的,居然不知道他內心有多痛苦,原諒我沒幫上他的忙。原諒我讓他覺得不能向我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