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17 02:51:07Yi-Chung
小宇宙─Anton Webern
1947年,Morton Feldman在聽了魏本(Anton Webern)的作品之後決定放棄下半場而來到卡內基大廳,此時,他遇見了John Cage,Feldman步向他,搭訕到:「剛剛的音樂實在太驚人了!不是嗎?」John Cage微笑著,沒有馬上回答他,漫不經心地哼著魏本的音樂,身體跟著輕輕搖晃。
因為對作品的敬重而決定將空白保留給它,在同一時刻遇見彼此的兩位音樂家從此惺惺相惜。就在差不多的時間裡,有另一位作曲家也是聽了同一個作品,這個作品帶給他極大的震撼,並成為此作曲家的啟蒙,之後他成就非凡,世界知名,出了許多相關書集討論與分析魏本的作曲技法,並指揮出了一套魏本作品全集,這位作曲家,目前已經八十五歲了,仍然活著,而,他就是布列茲(Pirre Boulez)。
作為布列茲嘴上最常提到的作曲家,魏本,1883年出生於維也納,1902年進入維也納大學主修音樂學,兩年後才跟隨荀貝格(Arnold Schoenberg)學習作曲,並與荀貝格,貝爾格(Alban Berg)三人成立「新維也納樂派」(或第二維也納樂派)。
魏本不算是個多產量的作家,正式出版的只有31個作品,而當布列茲將他未標上作品編號的作品一併納入錄成全集,也不過六張CD。讓我們想想,就光貝多芬32首鋼琴奏鳴曲就需要九張CD,作為作曲家一生寫作的總和,可見其精雕細琢且節省的程度。而光靠這些作品,就對戰後,以及先鋒派(Avantgard)產生了巨大且關鍵的影響。究竟,在這些精緻短小的音樂背後,魏本說了些甚麼?
布列茲眼中的魏本
先讓我們閱讀一段布列茲的評論:
「魏本可以說是我們世紀中最重要的現象,當代音樂的入門。他重新思考了複音音樂的可能並進行音列的書寫(音列書寫的明朗與進化我們可以從他作品逐步的演進得知,例如最初他給予音程重要的角色,直到產生出獨一無二「隔絕」的音響)。透過魏本,我們見證到他如何努力地將序列語彙精簡化,進而在他的音樂中,蒸餾出兩樣最重要的品質:純淨,與嚴厲。」
在布列茲眼中,魏本作品中有兩樣基礎,音樂的語彙以及文法。在音樂中使用這兩個形容詞也許會有語意不清的嫌疑,不過具體而言,語彙可以想像為一個作品如何被構成的,在魏本的音樂當中,「音程」的選擇,以及音程之間的關係作為作品中最重要的部分,音程也視為構成了作品內部主題的統一性,而文法則是作曲家「如何」使用它們。
魏本時常使用的音程為大七,或小九度,或是在音程上添上半音,從而這些音程所產生的不和諧形成一種嚴密的秩序,當你熟悉了這些不協和的聲響,逐漸就可以感受到音樂理的對話感與趣味,而這個對話感是,我認為魏本音樂裡一個很重要的特色。
不過,音樂光是言語的描述是不夠的,無論是我們熟悉的古典浪漫樂派,還是保有距離的現當代音樂,都應該先拋下樂理知識,直接以身體面對它們,只有這些音樂在你腦中產生了迴響,論述才有了放置的地方與發生的可能。於是,先讓我們挑一兩首魏本的作品聆聽吧。而他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會花你太多時間,九分鐘就可以聽完一首交響曲,畢竟這樣短小的時值是在二十世紀之前無法想像的。
我聽魏本
如果有那麼一首作品,正好成為兩位作曲家的啟蒙,也許我們也應該關心一下是甚麼樣的作品。
魏本的交響曲,作品21。(Symphonie op.21)
共有兩個樂章,第一樂章標示為Ruhig Schreitend,安靜的行走,但德文schreitend本身亦有莊嚴緩步的意思,第二樂章則是魏本鍾愛的變奏曲形式。
作為荀貝格的得意門生,師承12音列技法作曲,魏本如何將它帶進自己的作品裡呢?
在這首交響曲中,魏本首先將12個音列為兩組,後面六個音是前面一組的逆行。(逆行是甚麼意思呢?我舉個例:賺大錢→錢大賺。這就是逆行)。然後在音樂裡,這兩組基本音列又會被分成四組,三個音一組,這些組別,透過並置,逆行,倒影,或彼此交疊而構成全曲。而這些手法並不陌生,因為所謂布列茲言「重新再思考複音音樂的可能」,就是魏本將巴哈留給我的對位技法,以自己的語言重新思考過後再說出來。
於是這三個音,可以由不同的樂器構成,例如前兩個音是法國號,後面一音則是小提琴,彼此環環相扣,你的每一顆音在結束的同時,都有可能成為另一組別的開始。所以,雖然以三個音為一組的設計看起來雖然短小,但是承接下去的旋律線條卻綿延交錯,當你仔細跟隨著最初的三個音,並且堅持地跟下去,你就會發現原來九分鐘的曲子,是這樣複雜巨大,在「隔絕」且「冷酷」的聲響之下,每個音之中維持著最精準的距離,就是因為精準,所以扣出緊密相依跟隨的關係。
這樣的關係,在冷漠的表象中達到一種深刻且強烈的對峙,於是在聆聽作品時,始終存在著一種矛盾而弔詭的情感。
然而,魏本的音樂並非一開始就如此精省,如果我們從他的第一號作品聽下來,也不難發現最初的他,戲劇與情感張力是赤裸的,我們也比較容易去辯識自己在音樂裡情感的放置座標。透過音列,他似乎是將原先的戲劇性內化為一組組密碼,我們,也勢必不能以從前聽音樂的方式來比較魏本的音樂,而是帶著求知與解密的好奇,才能一探他音樂裡細緻而宏偉的宇宙。
而他精簡的音樂語言,不曉得為什麼,使我經常聯想到他的死。雖然,活著的人對詮釋死亡總是相當熱衷,而這種心態不免使我也經常懷疑自己的想像是否毫無意義。不過,我仍然徒勞想像著,一個人的死亡,也許冥冥之中,與他生的一切,是以某種隱喻的方式扣在一起的。
他的死
1945年,因躲避納粹的迫害,魏本一家人逃到薩爾茲堡的鄉間避難。在一個執行宵禁,安靜的夜晚,魏本為了不想打擾他的家人,步出家門,正在他點燃一根菸時,他隨即遭到美國士兵的槍擊,雖為誤殺,卻一槍斃命。
出門,點菸,射殺。
三個動作一組,結束他的生命,如同他的音列。只不過,這是他一生當中最短的敘述,也是他留給後世的我們,永恆綿延無盡的沉默空間。
(悄悄話)
2011-02-20 18:15:20
(悄悄話)
2011-02-17 16:37: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