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無為─Morton Feldman
當Morton Feldman二十四歲時,他參加了一場在美國卡內基廳(Carnegie hall),由Mitropoulos帶領紐約愛樂(New York Philhormanic)的音樂會,上半場曲目是魏本(AntonWerben)的交響曲作品21號,下半場則是拉赫曼尼諾夫(SergeiRachmaninoff),當上半場一結束,他決定不再繼續聽下去,因此離開了音樂會現場,並來到了大廳。此刻,有一個人也在同一時間走了出來,這個人就是John Cage(約翰‧凱吉)。
Feldman做了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搭訕。而此次的相遇,也使他們成為在音樂與人生道路上相互砥礪的莫逆之交,直到Feldman於1987年過世。
如果你看著Morton Feldman的照片,壯碩、略帶點浮腫的身材,梳著整齊的油頭,現在很流行的黑粗框眼鏡,中產階級般的衣著,並時常菸不離手,你很難想像他的音樂會是這樣的。起碼,不會沒有一點雄壯威武的感覺,或者說”侵略性”。
我第一次”聽”到Feldman的音樂是在七年前的一個冬天,陳必先老師與她的妹妹─小提琴家陳必昭女士,在一間小教堂的合作演出。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曲目,只看到觀眾席的椅子離演出者很近,於是就挑了第一排坐下來。
我想像著,應該會由古典樂派開始吧,接下來就是法蘭克或者佛瑞等大家較為熟知的作品。燈光有點昏暗,她們姊妹倆只穿著黑色上衣與長褲,沒有以往演奏者的華美與炫麗。
「聲音」一開始,我心想:「真不愧是老師啊,連試樂器都這麼小心謹慎!」於是就抱著等調音的心態,沒有太注意。但是,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安靜?我偷偷往旁邊看,一些爺爺奶奶輩的人物,有的閉著眼睛,有的就定定往台上看,我這才「推測」出,音樂會已經開始了,而且不是巴哈貝多芬,是一個從沒聽過、不尋常的作曲家。
我心裡想著:「嗯!等我撐完一切就結束了!」撐了十分鐘,來到第二十分鐘,台上的演奏家看起來專住肅穆,但是音樂還是保持著「調音」的感覺。
三十分鐘,四十分鐘,我開始慌張,心想我是被困住了,五十分鐘。音樂終於在一個小時又十分鐘的長度結束,並且也沒有下半場了。
後來,我知道了作曲家的名字,曲目也在看過一眼後忘了。在這七年中間,我再也沒聽到過他的作品。
直到前幾天,我偶然想起了Feldman,並在Youtube遇到了七年前那個令我坐立不安的曲子。它是Feldman在一九八二年寫給John Cage的作品。(For John Cage,1982)。
這一次,沒有抗拒,我靜靜與他度過了一個小時。
一邊聽,我一邊想著,是甚麼原因讓我安靜下來。
我想到了幾個原因,第一是,因為我不在音樂廳。因為不在公眾場合,你不用擔心想上廁所要憋尿,你可以自由走動以及做任何事,看書,上網、打掃、照鏡子。正是因為沒有這層限制,你反而得以與最真實的自己相處,然後你找到了與音樂最親密的感覺。
所以,這裡涉及一個問題,是否這樣的音樂,一定得在音樂廳演出?如果我們在音樂廳,一定得正襟危坐的欣賞演出嗎?
如果在家聽貝多芬,蕭邦,甚至荀貝格,我沒有辦法自在地做自己的事,我必須停下來,因為他們的音樂有一種「必須得如此」的嚴肅性,你必須正面迎視他,很難中途離開。
那為什麼Feldman可以?而這樣的放心感,我憑甚麼認為不是對他音樂的輕視?
我想,是因為Feldman的音樂有一種「淡」的品質。
「因為味道的品質,不在味道的特殊性或是它被人強調的那種性質,而在它對周圍環境所具有的薰化能力和它穿越我們的力量。」
而它對我們的薰化與穿越,透過了作品的長度(Duration)得以產生最重大的臨現。
在七O年代過後,Feldman開始寫作超過半小時的作品,包括弦樂四重奏(兩小時),For Philip Guston(四小時),以及他最廣為人知的弦樂四重奏第二號,長達六個小時。
如果說,無論是有調或是無調性音樂,十二音作品或是序列音樂,都會有所謂的動機,或是主題。它們必定得通過發展與擴張,也就是有最根本的「基準」與「尺度」。但是,究竟是甚麼造成了Feldman的作品需要這樣「大量」時間的必要呢?
我的看法,就是不求邏輯的發展,不求動機的完整,沒有樂句實踐的問題,選擇默默地成為時間的一部分,甚至成為大氣的一部分,在這樣混沌的狀態下,唯一可感知的,就是「意識的流動」。
而對於Feldman本身,以安靜的聲音品質,與時間的長度所達到的「無為」,他稱其為environment,我這理暫時翻做「環境」。
他認為,「環境」沒有確切的解釋,不過可以說,是每一個瞬間正在發生的事,也就構成了世界。他並且補充到「我們不記得如何來到世界,也將不記得如何死去。在這兩個終點裡,我們的生活就是就是這個世界的組織(Structure),我不能說我想使之「無限」,因為這個說法太感傷。但我同樣不想創造「有限」,我不想為任何事情,或是我自己立下里程碑,我只想「生活在其中」,並且在其中優游自在,而不是以一種象徵或隱喻的方式。這對我才是重要的。」
因為任著每一瞬間的發生,所以這些瞬間才顯得巨大,甚至暴力。
Feldman本身不喜歡談論音樂,因為,當你設立一個系統當下你也是在設立一個政府,都會在人的內心造成一種固定的狀態,阻礙人格的更新,而這都無法使你走得更遠。
因此,還是讓我們回到音樂本身。當Feldman二十四歲初遇John Cage時,他寫下了Structures,副標是After my first meeting with John Cage(當我第一次遇見約翰‧凱吉),經過了三十一年,他再度寫下獻給John Cage的作品。雖然他說,John Cage帶給他的啟蒙,其實只是Cage房間的書桌與螢光燈,以及一枝專門寫作的鋼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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