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03 23:01:17。Veritas。

望鄉的流浪-談王粲「登樓賦」

  「抒情是為了體現完整的世界。」-卡西勒。
  溫柔的道出世上靈魂們的秘密,要說中所有人共同的心事,並將之昇華成世界的感受,這是抒情詩最能打動人的地方,中國歷史上溯詩經就已提供我們這樣的文學景致,繼而新興起的抒情賦篇-騷賦,其內容大多意重情深卻又若隱若現,遣詞用字更是義雅詞麗,符采相勝,「文雖新而有質,色雖糅而有本」,使不少學者前仆後繼只為一窺這情韻繞樑再三的騷賦殿堂。
  此類的賦作所以稱為「騷」,是因其模擬屈原所創的離騷之故,騷賦盛興在動盪的魏晉時期,規模無漢賦的雄闊可觀,時人慣稱為「小賦」,然而賦雖「小」,卻是情絲綿綿,耐人尋味,這裡要說的王粲登樓賦更是其「騷賦中之翹楚」。
  每每古人登樓,都必有其慨嘆,李白登黃鶴樓寫下:「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的千古名句,這是憂心國事的愁。王之渙登鸛鵲樓,「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是每個人耳熟能詳,朗朗上口的登樓之惕勵,而在這之前,比他們都還早的騷賦詩人王粲,登樓的時候,心裡又都在想些什麼呢?
  自從當陽城樓的入口台階被大詩人王粲這麼一踏,每一階就成了沉重的行囊,運不掉,搬不走的萬斤愁思席捲而至,王粲登樓四顧,墨筆一揮,就如同上了封條和枷鎖,鎖住了千古不散的憂思-在這臨江的一小城樓裡,深深的。
  王粲在一開始時本說:「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都說好是寫來排解苦悶的,卻在接下來的文句中,不斷讓我們得知他心裡到底有多苦痛,銷憂不再是銷憂,而是白紙黑字表述出-無法結束的旅程,永遠的開始。
  是什麼讓他愁眉憂容,不勝唏噓?王粲便開始向讀者們細細述說:「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原來他現在是客居異地的,這裡雖美,哪裡是我的故鄉,我不想停留阿!我不時的反顧回眸,就是期望有天能回到故鄉的懷抱,而我又何時才能達到心中殷殷熱切的盼望?王粲寫至此想必已是淚沾襟袖,不能自持,他問自己也問問讀者:誰能受得了這種思鄉情緒的刺激?
  然而王粲的故鄉到底有多遠?王粲表示「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說到這,大詩人一定又是涕淚縱橫了。山高水深,道長路遠,連想看一下故鄉的黑影都是奢侈,無論如何窮盡眼力,就是看不見,回不去心中的城市,望鄉回返的渴望真是如此的折煞人!
  於是王粲成了失焦的漫遊者,他既無力拉挽無法清平的朝代,更失去了家鄉的焦點,孤獨的漫遊著,想要抗拒一切所見的,現實所處的,心裡起的征戰,望鄉和流浪身分的衝突與矛盾,只為了,為了回去心裡的那座堡壘。
  王粲最終只說他是徹夜難眠,翻來覆去,我想他心裡一定還無法化解思念故鄉的哀傷。當陽城樓不高,但拔地而起的濃愁和寒冷卻是千丈之遙,王粲期許自身不會因窮達而(對故土)異心,卻又因思歸不得,積鬱以致終夜失眠,所有的情深和傷悲,在一篇短短的騷賦中就這樣呈現出來。
  現代人又何嘗沒有鄉愁?散文大家陳芳明曾說:「......好幾次我在午夜夢迴驚醒,才發覺自己所擁的只不過是一張北半球的地圖.......。」,那時他因白色恐怖流亡在美。陳之藩在旅美小簡裡也提到:「古人說:『人生如萍』,但古人沒有離國之苦,萍總還有水可藉,依我看人生如絮,飄零在萬紫千紅的春天。」,我們重複著望鄉的飄零,就是為了有天能再回去那片心頭上的故土阿。
  十八世紀浪漫主義之父,赫德曾說:「鄉愁是最高尚的痛苦。」,千年前的王粲聽到這句話,不知會如何報以淡笑?而那笑,會代表著什麼?於我心有戚戚焉,還是對於王粲而言,鄉愁只是回返前的必然朝拜?但無論如何,不斷流浪回還的我們,對於心裡的那片天空來說,永遠都是最最忠實的望鄉人和信仰者,虔誠的-總有一天將回之故鄉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