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6-06 03:24:44Levin

散散踢球




Not every walk of life has a ball, yet a ball surely has a life.



港人管足球叫波。用波來描述這種運動,生動多了:連續流暢、起伏著可繁可簡的美學。



這世上運動可分成兩種。一種是觀戰者可以入戲到如醉如痴的spectator sports,一種是誰都能下場玩而且能玩得很爽的participating sports。足球是運動中少有的,或者甚至說僅有的,常能兼達這兩者最高境界的運動。



這世上的運動另外還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靠苦練可以修得正果的運動,另一種則是若缺少那天賦才氣,怎麼練都只能匠氣地套招而無法上道的運動。後面這類運動極少;它的條件則跟一般定義的藝術一樣。

足球是少數可以歸入「藝術」的運動。所有共產主義、教條掛帥的國家,像以前的蘇聯、現在的中國,即便能傾全國之力而死命養出超強的籃球隊、排球隊、田徑選手、游泳選手甚至體操選手,卻怎樣也扶不起一支堪戰的足球代表隊。

踢波,首要懂得波所包含的無限可能。這份悟性和靈動,正和教條扞格。



「不都是球嗎?」足球真有那麼神?

不像高爾夫的裝腔作勢,不似rocking roll般連連進籃帶動即時快感的籃球,也不同於一闕闕節奏整齊室內樂似的棒球,足球是出演前沒人知道腳本的繁複歌劇。

最簡單的規則在廣闊的場地上容許了無限的可能性。偌大的綠草球場,一波波攻勢持續往兩邊(如果實地守過的人就知道)其實相當寬大的球門推進:透過陣法、戰術、節奏、技巧以及更重要的個人團隊臨場反應、旁觀者嗅得出的球隊情緒和集體士氣等種種元素的過濾,加上時運,而得逞或者被瓦解。得分難,就像人生真要 score 些什麼其實很不容易一樣。



古遠的希臘,亞理斯多德一語道出世上讓眾人能坐下靜看的好東西,其最高境界在能滌洗人心。他那個時代這好東西的代表當然是那時候大家圍著看的希臘悲劇;而在我們這個化妝品當道的時代,這好東西的代表則是實實在在的足球賽。



但凡曾大致從頭至尾看過任何一本全本世界杯足球賽大戲的,不必讀尤里皮底斯,就該都清楚什麼叫悲劇。而其間任一場賽事結束,坐在沙發上,吸口氣看著勝敗兩隊的退場,回味定局前出神入化的花腔,而得失只在尺寸,觀戰的人常常就不自覺 philosophical 起來。希臘人靠好劇作家演繹命運這沈重的詞彙,足球則是這語匯最理想的現代詮釋者。



足球在第三世界國家廣受普羅歡迎、小孩喜歡。隨便哪條陋巷,只要幾個傢伙找得到一個類似球的東西,就玩起來了;腳下踢踏編織無限的夢。真能踢的,一路憑真本事往上爬,很多硬底子的球星都這麼從貧民窟起家。即便只是玩玩,大夥兒也知道這遊戲正直而公道,騙不了人。

世界上可能不太找得出比足球更公道的事情了。循著不難的遊戲規則,任誰都能下場競逐,而最後勝出的贏家肯定是硬漢、是真英雄。球場外碰不太到這種事。



知道為什麼當地叫soccer的足球在運動大國美利堅一直紅不起來嗎?原因之一在於這運動太流暢了,電視台不好插廣告。

不同於分節細密、暫停連連的籃球,或者局次分明的棒球,乃至根本就是為電視廣告設計的推四次攻守就換一回的美式足球;電視台不容易在足球賽(一個半場45分鐘,其間可能根本沒有半分鐘間歇)轉播中插廣告賣錢(台灣過往那種球賽進行間硬插的幹法例外),自然比較願意轉播別種賽。主要電視台不鼓吹、轉播,足球在美國要想大紅起來有它「結構上」的困難。



除了少數例外的國家,足球當下可以說是最有人味的世界語言。五湖四海因緣相會的人,話語不通無妨,找到塊空地、一顆球,用腳就能溝通了。那種溝通用腳也用心,裡頭能傳遞的訊息和個性,說話也不見得說得清。



世界杯足球賽於是是幾十億人口四年一度的大事。很多人拿世界杯給自己的個人史斷代:98年那回自己大概正幹些什麼蠢事、94年那次自己又正如何如何……

看著眼前正幕幕上演的好戲,幕落時也許有不少人同我一般自問:不知闔眼前還能看它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