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28 18:27:35萊斯頓
廉價的高貴言詞
【楊照】
高貴與否，正義與否，都跟言詞無關，尤其跟就職演說無關……
「如果昨天我是你的敵人，與你戰鬥，今天你變成了盟友，我們之間有相同的國家利益、相同的效忠對象、相同的權利與義務……過去的錯誤從現在起將被原諒並遺忘。就算我們要回頭檢視過去，讓我們單純為了記取教訓──威權迫害與種族歧視是絕對不見容於我們的政治與社會系統的嚴重不公不義。我們絕對無法接受：因為昨天白人掌權時壓迫我們，今天當黑人取得權力時，就該倒過來壓迫白人。邪惡就是邪惡，不管白人施加於黑人身上，還是黑人施加於白人身上。」
這是一個非洲國家，好不容易結束政治紛爭後，總統就職演說辭的一段，表現了高貴公義精神的一段。發表這段演說的，不是南非總統曼德拉，而是辛巴威的總統穆加伯（Robert Mugabe）。
時在一九八年的四月十八日，和羅德西亞打了七年的血戰之後，辛巴威終於正式宣告獨立，穆加伯就任總統，他的演說，尤其是上面引用的這段，說服了許多當地的白人，法定認同新的國家，留下來一起努力。
可是才短短兩年後，這位曾經表現過高貴公義精神的總統，在國會發表了另一場演說，他：「目前情況下，以眼還眼，以耳還耳可能並不恰當。我們要求兩隻耳朵來償還一隻耳朵，兩隻眼睛來償還一隻眼睛。」他告訴國會他要使用不一定完全合法的手段，來對付他的政敵Joshua Nkomo。善於運用語言的穆加伯，還給肅清政敵的行動取了個特殊的名字，叫Gukurahundi。Gukurahundi是辛巴威土語，意思是形容「在春雨來臨前降下來清除了地上土灰的小雨」。
來自於對大自然觀察而產生帶有詩意的字眼，可是被用在政治鬥爭上，非但沒了詩意，而且變得醜惡不堪。在Gukurahundi行動過程中，被「清除」了的「土灰」包括了至少兩萬名辛巴威公民喪失了生命，還有更多被打、被關、被強暴、被剝奪財產。穆加伯藉著暴力建立了一個恐怖統治機制。
「邪惡就是邪惡」和「兩隻耳朵來償還一隻耳朵」，普世的公義原則與殘酷的報復主義，是不可能並行並存的。穆加伯不可能同時相信公義原則又相信報復主義。現實發展證明，穆加伯真正相信的，是不擇手段取得權力、擴張權力。沒有多久他就操弄國內的種族情緒，鼓勵黑人群眾佔領白人莊園，並且以直接暴力迫害國內最大的反對黨，稱他們為「白人帝國主義的走狗」，儘管那個反對黨的支持者其實有百分之八十是黑人。
當年曾經對穆加伯會在歷史性的就職演說中講什麼大加期待的人，日後必須承認自己真是愚蠢，當年曾經被穆加伯就職演說中的高貴言詞感動的人，日後只能承認自己完全受騙了。是的，高貴的言詞其實是很廉價的，因為廉價，也就不可能高貴。真正的高貴，只能在行為裡去尋找。高貴與否，正義與否，都跟言詞無關，尤其跟就職演說無關，只跟實實在在的行為、決策有關。
【2004/05/21 聯合報】
高貴與否，正義與否，都跟言詞無關，尤其跟就職演說無關……
「如果昨天我是你的敵人，與你戰鬥，今天你變成了盟友，我們之間有相同的國家利益、相同的效忠對象、相同的權利與義務……過去的錯誤從現在起將被原諒並遺忘。就算我們要回頭檢視過去，讓我們單純為了記取教訓──威權迫害與種族歧視是絕對不見容於我們的政治與社會系統的嚴重不公不義。我們絕對無法接受：因為昨天白人掌權時壓迫我們，今天當黑人取得權力時，就該倒過來壓迫白人。邪惡就是邪惡，不管白人施加於黑人身上，還是黑人施加於白人身上。」
這是一個非洲國家，好不容易結束政治紛爭後，總統就職演說辭的一段，表現了高貴公義精神的一段。發表這段演說的，不是南非總統曼德拉，而是辛巴威的總統穆加伯（Robert Mugabe）。
時在一九八年的四月十八日，和羅德西亞打了七年的血戰之後，辛巴威終於正式宣告獨立，穆加伯就任總統，他的演說，尤其是上面引用的這段，說服了許多當地的白人，法定認同新的國家，留下來一起努力。
可是才短短兩年後，這位曾經表現過高貴公義精神的總統，在國會發表了另一場演說，他：「目前情況下，以眼還眼，以耳還耳可能並不恰當。我們要求兩隻耳朵來償還一隻耳朵，兩隻眼睛來償還一隻眼睛。」他告訴國會他要使用不一定完全合法的手段，來對付他的政敵Joshua Nkomo。善於運用語言的穆加伯，還給肅清政敵的行動取了個特殊的名字，叫Gukurahundi。Gukurahundi是辛巴威土語，意思是形容「在春雨來臨前降下來清除了地上土灰的小雨」。
來自於對大自然觀察而產生帶有詩意的字眼，可是被用在政治鬥爭上，非但沒了詩意，而且變得醜惡不堪。在Gukurahundi行動過程中，被「清除」了的「土灰」包括了至少兩萬名辛巴威公民喪失了生命，還有更多被打、被關、被強暴、被剝奪財產。穆加伯藉著暴力建立了一個恐怖統治機制。
「邪惡就是邪惡」和「兩隻耳朵來償還一隻耳朵」，普世的公義原則與殘酷的報復主義，是不可能並行並存的。穆加伯不可能同時相信公義原則又相信報復主義。現實發展證明，穆加伯真正相信的，是不擇手段取得權力、擴張權力。沒有多久他就操弄國內的種族情緒，鼓勵黑人群眾佔領白人莊園，並且以直接暴力迫害國內最大的反對黨，稱他們為「白人帝國主義的走狗」，儘管那個反對黨的支持者其實有百分之八十是黑人。
當年曾經對穆加伯會在歷史性的就職演說中講什麼大加期待的人，日後必須承認自己真是愚蠢，當年曾經被穆加伯就職演說中的高貴言詞感動的人，日後只能承認自己完全受騙了。是的，高貴的言詞其實是很廉價的，因為廉價，也就不可能高貴。真正的高貴，只能在行為裡去尋找。高貴與否，正義與否，都跟言詞無關，尤其跟就職演說無關，只跟實實在在的行為、決策有關。
【2004/05/21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