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認不出他來。還好他那顆爽利的光頭啊，是最深刻的印記。照例我忘了他的名字。然而，我清楚記得近一年前，我第一次遇見他。他是天使。

在城市里慢慢沉寂適應下來。我已經上了幾個月的先修班。那時。最為人所知的不是我的模樣，是我耍弄文字的伎倆。第一個專欄寫了好陣子。準時交稿。老是販賣生活里的小細節。

某天，我受邀去上一個寫作課程。講員是一位廣為人知的資深媒體人。和我同是來當學生的人們呢，他們擁多有好多好多教我嘩然的身份。記者、主播、大學生、活躍的學生領袖、心理治療師……我還記得我們學習進行訪問時該注意的事項和一些面對受訪者的技巧。課程結束以后，我被揀選參與這個大計劃的下一個環節。

“你需要進到這間青少年中心，主要任務是訪問他們的負責人。我更要你去清楚感受觀察那里的環境和了解他們的需要……”我好緊張。訪問的日子來到之前，我設置好些不能遺漏的問題。

他們給我安排了一位身兼司機和攝影師的同事。車子行過城市，那些我生疏異常的路線。目的地是一間老舊的大屋，現在住着三個大男人和一大群小男生。這些弟兄們后來都成了我訪問稿里的大天使和小天使。那天一路接待我們的就是這位光頭天使。

他扮演着傷痛等待復原中的小天使們的母親角色。采購孩子們的日常用品。分毫計算中心每個月的有限支出。教導孩子們木雕手藝。那天和他聊了好多。雖然只是短短的接觸，可是我都忘了自己拙劣的人際互動。
那間大屋里頭，每個人的心底都有傷口的浮雕。圖騰枝節繁雜。連他們擁有的喜悅也要泛起灰暗色調。就像那天多云的天空。回程的時候，天陰。車窗外下大雨。

我總是想象那么一大班男生，老的，少的，是怎樣過他們的生活。那一定是像一篇寫實小說。真實血肉的情節。淚水。爭執。受傷。扶持。嚴厲。硬梆梆的愛。短暫的歡笑。比別人耗更多力量走向未來。完成訪問，走出大屋，我是外人。

我幫上他們的忙了嗎？我寫的那篇訪問稿，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異議呢？去年圣誕節我收到他們的卡片。光頭天使已經從先前那間中心飛了出來。現在自己掌撐另一個天使們的窩。

我呢，來不及和天使聊起來，只打了個照面，匆匆擦身而過。一股溫熱流竄我細弱的心臟。我想我心里在感動落淚。天使一直都在，不曾離開。

天使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