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24 19:41:10石牧民

莽獅子,眼淚之即景

石小民是這樣一個人:

你只能讚美他,不能數落他;你只能喜愛他,不能冒犯他。
讚美他,他就很為自己被欣賞的佳處感到滿意,他就會躍躍欲試地希望更把那被稱讚的特質放大再放大;因為他是那樣的虛榮而喜歡被讚美,對他來說,「故技重施」是個可以一直受到讚美的方便法門。
數落他,他非但壓根兒不會如你所願的好好反省自己,甚至會惱羞成怒地更加固守自己的短處;因為他是那樣的驕傲又自大,對他來說,「改過向善」這回事也必須是他自己的功勞,怎麼能把它讓給別人的糾正呢?
對付石小民的方法,只有以好言相勸,讓他了解到自己真是不夠圓滿周到;然後,也許過了個三、五天,在反省上相當遲緩的石小民就會自己認錯。心裏雖然很感激你的包容,但是還是要裝成一副對於自己的反省和改過感到十分躊躇滿志的樣子。
喜愛他,他就會因為你的善待因而開始看到你的可愛之處,然後希望更加更加的對你好;因為石小民是那樣的喜歡美好的事物,對他來說,細緻的感情和溫柔的對待是這世上最讓人感到舒適暖和的,彼此遭遇的方式。
冒犯他,你就立刻把石小民從一隻雖然孤僻高傲但是溫馴的黑色短毛貓變成一隻張牙舞爪而且報復心既重且深的凶狠獅子;因為石小民是那樣厭惡粗魯無文和庸俗短視,對他來說,哪怕自己斯文掃地也要加倍的把粗魯報復給粗魯,把無禮報復給無禮。
對付石小民的方法,只有像他期待的那樣,用微笑回報他慣有的微笑,用熱情回報他經常不自覺地釋放太多的熱情;軟語同溫柔,其實是將石小民心裡那頭嗜血的獅子給圈限、禁錮住,最堅固的牢籠。

石小民是這樣的一個人。又或者,其實他是這樣的一頭獸。死穴和弱點都十分醒目。你和小狗玩過嗎?你只要輕輕的在牠下顎處柔軟的地方先是溫柔地撫弄按摩,然後在牠的肚子上又抓又撓,過不了許久,牠就會開始四腳朝天的享受同你在一起的時光。石小民雖然心裡有頭嗜血的獅子,但是對付牠的方法同對付一可愛小狗其實沒有兩樣。讓牠舒服了,牠就對你死心塌地。

住在美國的石小民,基本上還是這樣的;只是,認識的人變少了,懂得他的人變少了。所以,驕傲任性起來其實沒有什麼人會理他;而那些現在他身邊其實還是充斥著的沒禮貌的傢伙,包括了住在諧和居裡同一層樓,用完餐永遠不整理桌面,永遠把杯盤狼藉留給其他住民的骯髒印度阿三以及永遠學不會輕聲將門帶上,進出房間永遠轟轟作響的粗魯中國女人,對石小民來說,甚至還不屑去多費口舌讓他們識相。就讓某些印度阿三永遠那樣繼續的骯髒下去,某些中國人永遠那樣繼續的粗魯無禮下去吧......

昨日,來自台灣的石小民晚上從東亞圖書館回到諧和居以後,自己面對自己的哭了起來......

石小民這學期修一門大眾文化的研討課。這門課多半有許多閱讀資料。石小民必須把閱讀資料讀完,並且在下個禮拜一上課之前,寫好一個對於一週來的閱讀材料評論和反思的短文,然後通過網際網路上傳到課程的分享網頁上。最後的上傳期限是禮拜一早上的八點鐘。石小民有自己的最後期限。他喜歡在週六,東亞圖書館於晚上七點鐘閉館以後,很悠閒的漫步到諧和居附近的咖啡店,喝一杯Latte,吃一塊藍梅蛋糕或者巧克力榛果蛋糕。那是石小民一個禮拜縱容自己一次的奢侈。縱使,美國的蛋糕每一個都甜膩到讓嗜吃甜食的石小民都覺得太甜太甜;縱使,石小民覺得美國這個國家的人真是粗魯到連一杯義式咖啡上的奶泡都不願意細緻的去對待,於是那一杯咖啡實在難喝。(甜美的中國同學張蕾說:這根本是石小民被台灣的精緻文化慣壞了的病癥。但是石小民反而一聽之下又驕傲了起來......)縱使,有時候一個台灣人獨自坐在紐約市的咖啡店當中啜飲一杯咖啡、享用一塊蛋糕的時候,往往會格外地感覺到寂寞起來。石小民還是十分珍惜這不及一個鐘頭的短暫時光。畢竟,隻身在紐約的石小民,生活中還十分屬於以往的石小民會喜歡的調劑,只剩下了每晚在諧和居裡聆賞或者是貝多芬弦樂四重奏或者是Bob Dylan或者是John Coltrane,小房間裡為音樂所充盈的一個多鐘頭,以及那一杯咖啡、一塊蛋糕。石小民於是十分不希望自己在喝咖啡、吃蛋糕的時候心裡還必須要盤算這一週短文的主題和寫作的策略。所以,石小民總是在禮拜五下午就寫好了評論的短文;這樣,禮拜六的晚上便可以從容不迫的坐在咖啡店裡,慢慢的享用一杯咖啡和一塊蛋糕。而心裡想的是,待會兒回到諧和居以後,是該聽莫札特的A大調豎笛五重奏,K.581呢,還是石小民沉迷到了極點的,索佛朗尼斯基(Vladimir Sofronitsky)演奏的史克里亞賓。

石小民這樣過了好多個禮拜,早早的完成研討課上的短文,然後享受週末難得的悠閒;並且,利用時間充裕的周日再唸更多的書。上個禮拜,大眾文化的研討課的閱讀材料是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以及布赫迪厄(Pierre Bourdieu)的作品。這兩位老先生啊......,石小民甚至不願意以中文去閱讀他們,更遑論是自法文翻譯過來的英文了。石小民不喜歡巴特信手拈來的天馬行空,或者是布赫迪厄近乎全然理念性的形上探討。即便如此,石小民還是坐在東亞圖書館裡花去好一些時間耐心的讀了讀兩位法國佬的論述。也花去一些時間仔細審慎的思量寫作當週短文適切的立場與口吻。

星期一,上完了課;同學星廷有些失望的告訴石小民,今天欣智館(Philosophy Hall)沒有供應餅乾......於是石小民認份的在東亞讀書館裡坐下來繼續唸書。累了,便起身到公用電腦前檢查了一下哥倫比亞大學信箱中的郵件。赫然發現,大眾文化研討的授課教授寄來一信件。將之點閱一看之下,授課教授誇讚石小民對於上週的閱讀材料了解透徹,寫作的短文也發人深省,並且提供了一些可以更具學術發展潛力的觀點。看完了信,依舊走到位子上坐下來繼續唸書。

受到稱讚的石小民,這一次不知怎麼的並沒有很虛榮地把牠的獅子尾巴翹得老高,反而覺得心裡沉甸甸的......石小民隱隱地感覺到,獨在異鄉為異客的自己受到的讚美,不再是種僅僅只是讓人顏面有光的恭維了。

夜裡回到諧和居的石小民靜靜坐著,莫名其妙的開始流淚了......石小民不知道他當時獨坐的方向,是不是面對著天涯以外的家鄉;石小民也不知道他當時心裡的話語是不是可以遙遠的感應到天涯之外的父母和五姑母心裡。石小民一邊靜靜的流淚,一邊在心裡想要告訴家鄉的父母和五姑母:

爸、媽還有姑姑,我在這裡沒有浪費時間,我都有勉力的好好表現;老師說我做得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