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31 09:47:33石牧民

巴別塔猜想

自由女神像,英文的俗稱叫做Statue of Liberty。
其實,
這位女士有個全名的,她叫做Liberty Enlightening the World。
她的設計者,法國雕塑家Frédéric Auguste Bertholdi,叫她做 La liberté éclairant le monde。
女神的名字與造型,啟發自古羅馬的神祇Libertas。
她,是被奴役、被壓迫者的庇護女神。
因為自古羅馬神話發想,今天在自由女神雕像上可以看見;
高聳的巨像穿著著一式兩件的長袍,底下的一件稱作tunic,覆罩其上的則是stola,
這個組合,正是羅馬女子傳統服飾的典型。
作為一件法國人民贈送給美國,誌記這個國家獨立,自殖民地解放一百週年的禮物;
自由女神解放受壓迫、受奴役者的象徵,
同時也給予方才結束內戰、廢止蓄奴的美國十分切合時勢的頌讚。
自由、平等,為雕塑家Bertholdi,同時甚至也是全人類,視為普世的價值,
並且要將此等高貴的夢想,崇高地聳立起來,好讓她手中的火炬照耀、啟迪全世界(enlighten the world)!

在當時巨大無匹的女神雕像,總高151英呎1英吋,她的基座高達154英呎;
質是,從地面到女神高舉的火炬頂端,總高305英呎1英吋。
雕像周身以厚約2.37公釐的銅片打造。
151英呎1英吋高的雕像所需要的銅片總重量達到20萬磅。
如何把重達20萬磅的銅片一一組裝,令它們矗立變成151英呎1英吋高的巨像並且可長可久的聳立而不崩塌?
在當時難倒了成群結隊的工程師。
最後是日後設計艾菲爾鐵塔的建築師Alexandre Gustave Eiffel為她設計了鋼鐵打造的骨架;
再將銅片一一牢牢地栓繫在自鋼骨延伸出的支撐臂上。
建築師Eiffel發下:「It will hold!」的豪語,建造出總重達到25萬磅的鋼骨支架以後,
女神才終於遲至1886年在哈德遜河口矗立起來!

數據說明的是,
在女神的火炬照耀、啟迪全世界之前,在她將那高貴的夢想高舉至空中之前,
她必須先成為一個營造工程的奇蹟!

我去到自由女神的腳下,
一面反省我自己的來處與旅程,一面緬懷成千上萬,通過女神腳下的移民者。
我彷彿聽到那些自貧困的壓迫脫逃,那些為發生在故土的悲傷所奴役終於不免離鄉背井的人們,
用我所不能了解的,數以千百計的各種語言,對女神吐露他們的讚嘆。
那些熬過長途的艱困航行以後蜂擁到甲板,仰望女神並且越過女神放眼他們的未來的人們,
密集的依偎在一起,張大了嘴巴,呼吐出一聲一聲的讚美與驚詫,卻不見得能夠理解彼此的話語。
而他們更不可能如同今天的我一般,能夠參酌各種繁複的統計數字,
而得以知道在他們眼前聳立的不僅只是千萬夢想的匯聚,同時也是科學與其應用的艱困,但不失精采的成就。

我於是想到舊約聖經‧創世紀第十一章裡的巴別塔。

人們當時在示拿地聚居,他們想要修葺高塔,塔頂通天;
上帝不喜人們的傲慢,變亂他們的語言,使他們散居至各地,互相不能了解彼此的語言。
高塔於是棄置不再興建。

巴別,在希伯來文當中,有「混亂」之意;與我在自由女神腳底下的思絮一致的雜亂而沒有章法...

現今,
去到自由女神像的遊客,由於美國屢次的遭受恐怖攻擊行動的威脅,已經不再能夠被允許登上女神銅鑄的身軀內部;
而其實為著安全的理由,
女神高舉火炬的右臂也早已封鎖,禁止攀登。
因為在高空中的陣風不時吹襲與鹽份的侵蝕之下,女神的手臂已經開始產生劇烈的搖晃......
當年的營造奇蹟,畢竟沒有能夠征服經年流逝的時光,
和時光的足跡所遺留的刻痕。
並不是設計成高聳的塑像就已經足夠,還必得使之得以矗立;
並不是建造、豎立起高聳的塑像就已經足夠,還必須使之得以長久......
我不禁想及世上一切的,向高聳追逐的建築;
它們之中的每一個,都是先在營造技術上作出超越,然後才反映在高度上的,一時的驚人成就。
從這個意義上看,
從自由女神的樹立以致於今天,人類可說是屢創奇蹟。
而我們的,逐次比高的巴別塔還在繼續的營造,也還在繼續的在「通天」的期待上功敗垂成。
上帝與自然的艱險,成為可以互為通轉的喻意。
征服了20萬磅的地心引力,於是可以高聳起來;然後必續繼續征服來自光陰的腐蝕,高聳才得以長久...
而尚且並不是保障了長久就已經足夠,還必須使生而自由、生而平等的高貴理念,值得它的高聳,
才不會有被壓迫得失去了耐心與容忍的死士,企圖與得來不易的高聳玉石俱焚......

上帝與自然的艱險,如此的互為通轉。
有時候,祂顯現為物理意義上的地球引力形成阻礙;
有時候,祂藉著人類本身的無知與不寬容,懲罰我們自己。
巴別塔不斷的在營造,也不斷的在被棄置。

我望著自由女神為夕陽所拖長了的身影,鋪陳在水面上的擺蕩。
繼而想到,我長遠的旅行,一如所移民者長遠的旅行,表徵著的,
也就是把通天的野心,鋪陳在地表;只是,度量高聳的尺度,如今用以衡量遙遠。
並不是跨越了長遠的路阻就已經足夠,人們會遇到那些使首次修築巴別塔以來,就不再能夠了解其話語的異族;
並不是試圖契合彼此言語的差異就已經足夠,人們會用同一種語言爭吵與謾罵,然後在同一種激憤當中擊殺彼此;
並不是撫平了兩、三人的血仇就已經足夠,仇恨會蔓延、擴散至一整個部族,
於是當初搭載人們展開長程旅行的機具,
也使得人們開始能夠執行大規模與大範圍的屠戮。
上帝與自然的艱險,如此的,互為通轉。

我在逐漸遠離自由女神像的渡輪上,歪著頭,仰望著那個人們原本希望她照耀、啟迪全世界的高貴理想。
赫然發現,
巴別塔從來,從來都不僅僅只是一個寓言。
它,似乎,是個一再一再地被驗證為真的預言。

註:歷史資料及數據轉載自美國內務部國家公園管理處(U.S. Department of Interior National Park Service)網站 http://www.nps.gov/st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