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07 23:58:05石牧民

我家餐桌上(二)‧瞎貓碰上死耗子

二十八年以前的二十八年以後。

「瞎貓碰上死耗子!」我說。

儘管日後我將要用我對那來自湖南鳳凰縣的小說家粗糙、拙劣的模仿去覆述,去渲染那個其實並不了然於心,卻時時以幻想去親近它的,關於我的父親母親遭遇彼此的傳說。而我終於還是在紀念當年那個日子的晚餐餐桌上,對我的父親說:

那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而顯然的,貓以及耗子之所指似乎都是他,當年那亂了凡事有個先來後到的套兒的青年;現在兩鬢平添霜雪的父親。母親也在座,只是從前的她依舊住在我鋪陳的傳說裡翩然地行過讚嘆著的鄰人的簷下。我驅策貓、耗子爬上了父親的頸項,任牠們在父親耳間囓咬…。

「嘿!怎麼如此說呢?」他心間想必也有個隨時間遞嬗而越加美麗的圖景不容我等閒間就讓貓與耗子糟蹋了。

前此的十數年間,我們父子倆兒不只一次地隔著餐桌各據一方,橫亙其間的也許是今天這般於大雅無傷的拌嘴,也許是兩敗俱傷的嚴重爭吵。挫傷了他作為父親的尊嚴,而我於人倫、孝道有虧。

於是,在以〈我家餐桌上(一)〉捕捉了年少母親的身影以後,遲遲地不能繼續,因為找不到適切的口吻。尾告訴我,找到了一個適切的口吻,就可以訴說一個故事了。而顯然地,我還不到足以訴說他的故事的時候…

雖然,我不是不知道關於母親曾經告訴我的,關於他的傳說。(而我暗地裡揣測,經由母親告知我的,關於父親自持的種種,不啻就是她日後據以確知二十八年以前抉擇的正確性的準據。)在我以文學作為志業,進而讀到約瑟芬‧鐵伊(Josephine Tey)筆下格蘭特在《時間的女兒》的卷首臥床凝視天花板,以及波赫士(Jorge Louis Borges)在〈結局〉中的主角雷卡巴倫半睜眼睛仰視蘆葦編成的天花板以前,我的心裡已經長久的存有一個臥床之人凝視天花板的形象。

那是我的父親。母親說。父親總是不易入睡。他習慣在睡前深切地反省自己。

不只一次地我曾經想像,漆黑的房裡母親伴著父親睡下。而他輾轉反芻著日來的得失煎熬自己。同樣不只一次地我曾經獨自去到父母的臥房,凝視眠床上屬於父親的一側,知曉那就是我的父親將自己從剛正嚴厲琢磨到今日祥和曠達的所在。更年少的時候,我習慣去感受房中母親安慰著他惶惑的丈夫那親密的空氣;及至最近,當我已經面對這世上別人說給我以及我自己說給自己聽過的種種謊言以後,再走近父親的榻邊,氣息於是一再一再的稀薄,那是一個經年以臨深履薄的戒慎砥礪自己的靈魂所長久遺留下的震顫。

長久以來,我是如此地想像著我的父親。黑暗中,將自己化成尖錐,復又鑽探自己的,我的父親。

儘管,我曾經在不久以前,在為了紀念父母親和睦婚姻的緣起,日後我要一再地鍛鍊我的敘事,以便告知他們的孫兒的,我的父母相親二十八週年的餐桌上說:

「那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而我深深的知道,〈我家餐桌上(一)〉裡的傳說是個需要補述的故事。內容會是關於當年出人意表的青年,如何在日後反覆地證明了自己,天下再沒有比他更堅硬挺拔的脊樑,足以為那眾人艷羨的美麗姑娘以及他們的孩子,撐起一片澄澈穩固的蒼穹。
兄弟 2008-02-11 17:30:15

瞎貓碰上死耗子
於是有你

版主回應
(難道我的出現,是一個錯誤...)
我想當好人,我想當好人!
2008-02-11 18:0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