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與我的青春一起遺落(六)~陶老師
認識陶老師,是在國中美術老師蔣老師的畫展上。
從小喜歡繪畫的我,國中畢業後因就讀工業職校,無緣再接觸繪畫,但喜愛繪畫的心不變,依然與美術老師保持著聯繫。
每幾年,蔣老師會北上國軍文藝中心舉辦畫展,我就是在畫展上認識陶老師的。
西門町這一帶,相較四十年前,變化最少的應屬國軍文藝中心附近。轉角的遠東百貨、憲兵隊、國軍英雄館、軍史館、國軍文藝中心依然默默站立街角,朝迎晨曦暮送夕陽,無視月圓月缺,人事更迭。我在書寫這段青春往事時,才恍然我在台北的人生也如台北的發展史,當繁華商圈漸漸從西門町移向東區,我的生活圈也跟著東移。
蔣老師與陶老師是南京美專的同學,一九四九年隨著國軍撤退來台。在那種混亂的時代,人的命運如風中沙塵,隨著風向流動翻轉,一點都不由人。曾聽到一個流傳甚久的故事,說國共內戰期間,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母親差他上街購買醬油,莫名所以被捉去從軍,從此揮別家園,輾轉到了台灣。兩岸開放探親後,終於回到故鄉,手上不忘拎著一瓶醬油;無奈父母墓木已拱,只能匐伏墓前,讓有聲無聲的哭嚎,隨著裊裊香煙散在風中。也有人只是去上學,一趟放學回家的路走了四十年;更有人一輩子都還在路上。
蔣老師來台後,先到高雄教書,為了畫他最喜歡的梅花,1962年請調到我的故鄉梅山,擔任國中美術老師。南京美院肄業的陶老師,來台後則於復興崗藝術系復學,後在軍中服務。我認識他時,他已從軍中退伍,在景美溪畔的羅斯福路五段上有間畫室,教授花鳥。
那時,我還在雜誌社任職,時間較為彈性自由。如果順路,就會彎過去探望他。陶老師很少談及自己童年,我只知道他的故鄉在湖南資水旁,家裡算是殷實商戶,有自己的船。我有時會想,他選擇落腳景美溪畔,會不會因為他的故鄉有一條河流?
我終於要去土城任職之前,特地跑去向陶老師辭行。並非將來一定不會相見,而是陶老師曾不著痕跡地拉了我一把。
一次我提到,參加電視台年終摸彩,抽到一台如今分離式冷氣機大小的空氣調節清淨機,不知如何處理。陶老師立刻說,他的房間西曬,正想裝設一台,不如出售給他。我心裡十分明白,陶老師已有兩台風扇,並非真正需要,但阮囊羞澀的我,依然厚著臉皮收了空氣調節清淨機的錢。
我在台北生活不如意,非常想家,常在街上胡亂的走,只要看見招牌寫著「梅山檳榔」,就會走進去問是否同鄉人。我想回家,卻因沒有錢可以拿回家,不敢回去。
有了陶老師那筆錢挹注,我終於回去了一趟故鄉,彷彿也積累了再前進的力量。
到了土城之後,我與陶老師保持連絡,寫信、探訪....,然隨著時間流逝,日日增多的行程,什麼時候失去他的訊息,竟不得而知了。(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