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與我的青春一起遺落(四)-西門町驚魂
秋天一過,台北的天空慣常飄起如煙似霧的濛濛細雨,萬縷千絲,千絲萬縷;有時是大雨,咚咚咚、沙沙沙的雨聲,日日夜夜數週不停;城市的一些建築,在一陣子沒有晨曦,沒有陽光,沒有晚霞之後,爬滿一條條像煤灰,又像青苔的淚痕,讓人無端端地惆悵起來。
位於西門町一棟舊大樓裡的「學生週刊社」是我繼民生東路出版社之後的另一處職場。我在工作空檔,走到窗前,可以遠遠望見中華商場,連棟的三層樓建築,像個長方形盒子立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我初從南部北上時,曾在火車上,瞥過它們一眼,沒有特別感覺,只記得擴音器在這時會響起:「台北車站快到了......。」
公司裡有十數個像我這樣的女職員,她們似乎已習慣台北的生活,不受外在環境影響,恣意地享受青春,一有機會就聚在一起,吱吱喳喳的討論電視電影、流行服裝....,還有男生。
公司僅有一位主管,是位男夜大生。在那個只有十幾%的高中畢畢生能考上大學的年代,雖然只是夜間部大學,仍是女孩們仰慕與談論的對象。我像一隻站立枝頭的小鳥,在未弄清楚自己所處環境之前,保持距離默默觀看,其實更深層的原因,是對自我缺乏信心的投射。
一個發薪日,主管約大家聚餐。為的是凝聚員工向心力吧,同事間如果彼此熟悉,有默契,工作效率將會更佳。下班後,大家結伴,向中華商場走去。
1977年的中華商場住商混雜,吃的穿的用的,各種商品,琳瑯滿目,令人目不暇給。例如想買各種電器用品、音響、隨身聽、冰箱、電視....;或是購買結婚用品,所謂的六件、十二件等等;考上大學想要做套趴哩趴哩的制服,或想訂做西裝、買皮鞋、皮帶、音樂卡帶書籍;還有集結大江南北各省各地的美食。
我們在二樓一家山東麵館吃飯,飯館裡南腔北調,大口吃麵,大聲說話,是當時這類餐館最尋常的氛圍。飯後,主管說,他家就在商場某棟三樓,邀大家一起去喝茶。這是我第一次走進中華商場裡的住家,客廳非常窄仄,另外有個房間,在客廳裡就一覽無遺。喝著喝著,同事漸漸告辭,我跟著正要踏出門,主管說:「妳等一下,我有點事跟你說。」
我又回到椅子上,才坐定,主管隨即把大門關了起來,剩下我們兩人獨處。密閉靜寂的空間裡,躁動著不安的氣息,我的心開始如刺蝟般警戒起來。
主管在我旁邊坐下,我的心臟噗噗跳,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他的臉越靠越近,社會版新聞一幕幕浮上心頭,感覺自己就要成為一隻羔羊了,害怕不已.....。
後來,並沒有發生什麼。事後回想,主管也許只是想表達對異鄉女子的關懷之意,也許對我有一絲絲好感,我的反應未免過度。
輾轉一年多後,我又到西門町康定路上一家新開的雜誌社。那是一本育樂雜誌,報導影歌星動態,流行服裝、旅遊勝地....等等。我們要採訪,也要去圖書館找資料,還要招攬國內旅遊,因為雜誌想兼辦旅遊業務。
沒有任何職前訓練,馬上上場。第一次,和另一位新進女同事去拜訪一位服裝設計師,我記得那時是冬末春初,天氣還冷颼颼的,街頭上的櫥窗裡冬裝還未下架。我們才開口,關於春天的服裝趨勢,隨即被設計師打槍說:「我們現在已經在設計今年冬天的服裝了。」
我仍然很窮,沒有錢買漂亮衣服。在一切看外表的都市裡,路顛躓難行。是這樣嗎?
有一天,雜誌社老闆約我到一家叫做銀馬車的沙龍,當時的我隱約知道,並不真正清楚沙龍的意義。只記得音樂聲輕柔流轉,燈光黯淡,等到眼睛適應之後,依稀可以辨別方向與桌位,人的面貌則是模糊不清。座位之間,有個比桌子稍高一點的屏風隔開。
服務員引領我們面對面坐下,老闆問了我的工作概況,是否遇到什麼困難?我還沒回答,他又說:「有看到我身旁那兩位女職員嗎?她們的衣服、鞋子穿的很漂亮。」
老闆說這些話時,我想他是提醒我,採訪編輯的工作應該打扮打扮。見我沉默不語,他又問:「妳有男朋友嗎?曾經有過男朋友嗎?」我摸不著頭緒。
「想不想像她們一樣?」我終於聽懂老闆的弦外之音。
那時候的我是那麼無知與單純,我想老闆的起心動念,與終究不忍心,都是緣於我的無知與單純吧?
我很快又離職,那家雜誌社在我離開不久後就宣告倒閉,雜誌總共只出了四期(月刊),雜誌名稱我想憶起,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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