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風暴雨，將一樹樹綴滿鈴鐺狀果實的蓮霧林催折得零零落落，幾株挺立過風挺立過雨的枝椏，傲然地伸向藍澄澄的天空；殘枝、敗葉、落果重重疊疊舖滿了整個地面，引來蚊、蚋、蠅、蝶嗡嗡旋繞飛舞，空氣中散發著果子醱酵的氣息。父親行走在前，我隨行於後，我們的腳下因不時踩到果子而發出滋滋滋的聲音。

       就在兩個多月前，也是這樣天藍雲白的好天氣，也是這樣父親行走在前，我隨行於後，滿山的蓮霧花舞著鵝黃裙裾，隨著陣陣清風吹拂起伏，淡淡的花香在果樹間流動。父親回過頭，因歲月及陽光沉潛成麥色的面龐湧起一紋紋的笑，意氣風發的說：「今年的蓮霧會豐收，妳看催花成功了，產期可提早，應該可以賣到好價錢。」父親頓了一下，嘆了口氣，接著又說：「有好收成，看妳小弟是不是會慣習！」

        父親年近七十，只有弟弟一個兒子，因而極力要弟弟承繼衣缽，繼續經營家中果園。在父親眼裡，任能生養好花好果的土地荒蕪，簡直是天地不容之事。

        記得有一次，我們未經預告即返家，驚見家中低氣壓籠罩，弟弟不同昔日以笑臉相迎，只匆匆點了頭就回自己房間，父親則鐵青著臉，癱坐在沙發上不言語。廚房裡，母親鍋鏟碰撞的聲音又大又響。

         阿煥留下來陪父親，我走進廚房問母親，母親見躲不過了，只得接腔：「唉！妳老爸那款個性。少年人不愛種田，有什麼好氣的，現在的少年人哪一個不是這樣。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隨便他了。」

       「  騙肖！種田是按怎，若沒那片山他們六個會大漢！」父親不知何時來到廚房門口，出聲反擊。阿煥立在父親後方，無奈的攤著雙手。

         「你呀，沒人忍受得住。叫你順其自然，不要再催花了，都講不聽，現在藥仔錢、肥料錢花了好幾萬，開不到十朵花。」

        一場戰爭似乎又將掀起，阿煥急急拉父親回客廳。母親於是告知，說弟弟因果園收益不定，萌生了放棄農業另謀發展的念頭，父親卻是不允。父子間，為了蓮霧要不要催花理念不同早已爭執數起，弟弟認為父親已試驗了七年，既然無法如願就應歇手，偏偏父親執拗固執，屢敗猶要屢戰。

        暑假猶未開始，父親即來了電話：「阿端，帶孩子回來挽蓮霧，整山紅吱吱！」隔著兩百多公里的距離，猶可感受到父親掩不住喜悅的心情。

         如今一場風雨，把父親多年投注的心血， 殷殷的盼望，付之東去。

        身為農家子女，從小就見識了風雨的無情。多少次，眼睜睜的看著栽植多年的果樹被連根拔起；多少次風雨過後，我們穿梭在滿目瘡痍的果園，把殘斷的樹枝砍除；也曾經在一夕之間，田園遭流失，道路被阻隔，如漂流孤島般的無助。

         父親曾一一挺了過來啊！

         「爸‧‧‧‧」

          父親不語。

         「阿爸‧‧‧」我趕上一步。

          父親仍然沉默。

          一隻山鳥從我們面前刷刷地掠過，飛進高高的藍天。

          父親抬頭望向天空，緩緩的說：「等一下去砍一些竹子，把傾斜倒下的扶起來拄好，折斷的樹枝該砍的砍一砍。明年妳再帶孩子回來採。」

          ─  本文曾發表〈前圖為師生聯展作品，與文章主題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