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那一個無風的秋日午後，陽光流在馬路上像釀了一層蜜，蘿拉在窗前坐了下來，翻開一頁書，手邊擱著一壺茶，眼睛瞇瞇地望向不遠處正在啄食的麻雀。

蘿拉是一個小女孩，她有時候在這裡，當然，常常也會去那裡。
這裡那裡是哪裡？蘿拉說她不告訴你。

蘿拉很瘦很高，有一頭長長的金髮，喜歡爬樹喜歡跳高，看鳥在樹上築巢，她總是在練瑜珈的時候，面帶微笑。

她還喜歡仰頭看天空。蘿拉看天空的時候，多半心裡掛著一些事，有時候是一些人，她看天空的眼睛裡，因而不小心洩漏出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但是人們很少注意。

她總是丟三落四，常常被人指控：你身邊一定有一個黑洞。譬如說：她常常發現自己的某一本書，在不知名的時候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總之在該出現的時候消失無蹤；譬如說，一把要鎖匙孔的鑰匙，可以打開任何一扇門；一把折壞傘骨的傘，一張當程的車票，一張過期的處方簽，一本年月久遠的日記。還有一段早已經湮沒的記憶，一個忘記在何處迷路的自己，一些該遺忘的人：都在她的丟失範圍裡。

蘿拉總是安靜的，她不喜歡說話。「說話」這件事對於一個人要瞭解另一個人也許有幫助，卻沒有絕對的幫助；對於一個人想取悅另一個人也許有幫助，卻也沒有絕對的幫助。即使知道是徒然，有時候，蘿拉還是會說長長的話。

蘿拉也許是寂寞的。也許也只是每一個人都有的那種寂寞，譬如說，時間長長的，日子長長的，要做的事情排在計畫裡長長的，一個人，只會被寂寞拉得長長的，像奶油南瓜麵一樣。

蘿拉記得有一首歌是這樣唱的：「tell Laura I love her, tell Laura I need her, tell Laura I love you so ……….」蘿拉喜歡，但是，這首歌不是為她而唱。歌詞裡的蘿拉也許是幸福的，故事裡的蘿拉這麼想，因為有人愛她需要她。雖然故事裡的蘿拉知道，歌詞裡的蘿拉其實有一段悲傷的記憶，因為唱歌的人永遠離開了，只剩下這首歌。那麼，故事裡的蘿拉幸福嗎？

蘿拉並不知道。幸福是什麼？長什麼樣子？跟快樂很像嗎？身上有條紋嗎？剃光頭嗎？喜歡星星嗎？是不是，看不見夜晚裡的事物？

忘了是誰說過，最深刻的快樂跟悲傷一樣，都是寂寞的。那麼，幸福也是嗎？

蘿拉總是無法回答這些問題。她負責將這些問題記下來，打算去問學校裡她以為做自負最厲害最自以為是的經濟學老師。她當然也明白那個人不會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當蘿拉漸漸長大，一個小蘿拉繼續住在她的身體裡。不管蘿拉外在多老多成熟多世故，小蘿拉永遠維持剛到這個身體時候的樣子，像孩子一樣會哭會笑會撒嬌會任性會要，敏銳細膩伸出手，必須要用很多很多的愛餵養她，才會長大，並且常常在意外的時候跌倒。

兩個蘿拉和平共處的時候多，掙扎矛盾的時候也所在多有，還好，即使在怎樣危險的時候，蘿拉都沒有將小蘿拉趕走。蘿拉慢慢學會微笑地看著小蘿拉跌倒，拉她一把或者不，就像看著自己身旁看不見的那個黑洞一樣。

蘿拉想：快樂是下雨天有傘不淋濕，是冬天壁爐旁打呼的貓，是與朋友並肩喝完一碗熱湯交換的微笑，快樂總是睡得著，吃得飽飽。

至於幸福呢？它永遠在人們的理解範圍之外，看不見，摸不著；越是想抓住，就跟泥鰍一樣越是跑。等你轉過街角，才看見它呼呼而逝的背影，橘紅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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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半前，我寫過一篇一模一樣的題目。我試圖在這次下筆的時候，回憶那些我熟悉得彷如吐哺的句子，模仿那時輕快的口氣，但卻怎麼也寫不回當時的那個蘿拉。一下筆，都不一樣了。

也許是，已經是不一樣的蘿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