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17 12:42:37姸羲

三位好老師和一個決定

我再也無法忽略內在真實的聲音,我決定將樂樂目前唯一的一位治療師,尤其是排隊等候了半年,好不容易才排上的語言治療師,開除。

要做出這決定心理壓力好大,一方面語言課程炙手可熱,一方面再開除下去,樂樂已經沒有任何治療課程了,寫到這裡,突然感覺到樂樂的內心在歡呼,說不定這是他最想要的結果。

在說為什麼要開除這位老師之前,我要先說說在樂樂學習過程中遇到的三位好老師。

第一位是第一次讀幼稚園的梁老師,他能認出樂樂的美好本質,在他的帶領下,不但學習進步,令所有人困擾的『拍打』行為,在梁老師身上只出現過一次『徵兆』,梁老師警覺地轉移後,至此再也沒有發生過,不過樂樂在其他場所還是照『拍』不誤。梁老師常說樂樂很聰明,大人說的和做的,不論好壞,他都在觀察,不但都聽得懂,還很會模仿,所以要教樂樂一定要在壞習慣發生前就先預告。梁老師不但能懂他還知道怎麼教會有效,甚至還能洞悉連我都不懂的樂樂想法,有這樣的老師在樂樂第一次上學的經驗中陪伴他成長,對樂樂未來的學習道路來說,真是一大寶物。



第二位就是目前私幼的bobo老師,他對樂樂的接納度很高,願意用一般孩子的眼光來看他,互動過程中,能感受到他對樂樂的關愛之情,樂樂也愛黏著他,跟他比手劃腳說一些聽不懂的家常話。Bobo老師對我很信任,總是將樂樂在學校發生的真實狀況清楚告知我,不論好的或壞的,讓我能適時做出回應,彼此的共識是希望能給樂樂最大的幫助,是我很信任的老師。因此,本來希望樂樂轉到符合他年齡的班級,尋訪超過五十間的公私立幼兒園,最後決定犧牲『照他年齡學習』的需求,繼續待在原班,因為沒有一位老師可以像bobo這樣『願意』帶他,在這樣友善的環境下學習(嚴格來說是『交朋友』),是我最想給他的。因為以他的能力,不管是在小班或中班,他的學習一概跟不上,既然如此,就讓他學習信任環境吧,這養分讓他可以學會信任,對於與人互動和環境探索,是很重要的基質。







第三位最特殊,是最近才剛認識的微龍基金會『蘭茵老師』,因為郭醫師的關係,有機會在去台中辦事時,順道拜訪蘭茵老師,蘭茵老師是資深的蒙特梭利老師,他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送了我和樂樂一份無價的大禮--一場示範教學。

他不需要花時間和初次見面的樂樂暖身,連我跟老師都還沒有開始談話,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老師已經帶著樂樂去選他想要操作的教具,並且帶著樂樂一步步進入學習的情境,在互動過程中,老師對樂樂展現的信任(信任他可以)、耐心等待(等待他回應)、尊重(尊重他意願)等等的好品質,讓樂樂心甘情願地樂在學習,他一次次地表達還要還要,誰說他沒有動機?他專注的神情,不厭其煩地練習,誰說他沒有耐心?他正確,超水準的演出,誰說他沒有能力?我這個媽媽在旁邊簡直看傻了眼,忍不住拿著相機捕捉每個感動的時刻,他完全不受干擾,誰說他容易分心?我跟老公全程在一旁觀看,他無視於我們的存在,只專注在他的工作,誰說他依賴爸媽?而且這是一位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不用暖身建立關係,就有這樣的互動品質,誰說他需要熟悉的人或環境才能學習?







原來只要一位好老師,帶著信任尊重的好品質,就可以直接打進樂樂的心,這需要一位知道樂樂『真名』的老師,當他能看見樂樂的真名,就能喚出他真實的美好樣貌。

蘭茵老師送給我和樂樂的大禮,就是讓我更相信樂樂的能力,和我自己的選擇。讓我相信樂樂不是眾多老師口中抱怨的那種小孩,讓我相信只要遇到對的人,事情就會大不同,而我和樂樂的本質不會因為眾多的批評和抱怨而減損,我一直就是我,如果你看不見我和樂樂美好的本質,不是我的問題。

回到這位語言治療師,上了七次課,前幾次我陪同上課,想讓老師盡快瞭解樂樂的狀況,在我覺得差不多可以不用陪伴上課的那一次,偶然撇見座位後方牆壁上貼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希望家長在門外等候,不要陪同上課,我當下跟老師說我今天會在外面等他,老師說:『這裡的家長都在外面等,只有兩位會在裡面陪,一位是XXX,另一位就是你。』言語中讓我有不舒服的感覺。

沒陪上課時,每次下課前,老師的臉都很臭,我會急著問是不是樂樂上課怎麼了?有一次他很不以為然地跟我說:『你說他大部分都聽得懂,可是我覺得他的聽語能力不好,是因為熟悉的家人用語都一樣吧,他有離開過你嗎?』這樣的問題,其實他早已有定見,我的答案,好像說破嘴他都不會信。

有一次他說:『他學習動機很差。你們是不是在家都幫他做好好的?』我說其實他在家很活潑,學習和探索動機很強,什麼都想學都想做。至於有沒有幫他做好好的,本身就是一個不信任家長的問句,我的回答根本不重要。

因為老師覺得他動機很差,所以在他們單獨上課的短短20分鐘左右(註1),老師說他會故意做自己的事,不理樂樂,讓樂樂自己隨便玩,直到樂樂自己想要去找老師的時候老師才回應,然後老師又繼續做他自己的事,等樂樂來叫他。其實我乍聽之下是覺得很不舒服的,我覺得這是一種不尊重的對待方式,而且一個星期只有短短20分鐘,我不知道這樣能帶來多大的效果?我只知道這麼辛苦帶他來上課,要的是有效的教學和介入,不是這種帶著輕蔑的對待方式。

有一次他問:『前語言老師到底都教些什麼?樂樂的能力到哪裡?是單字?詞語?還是片語?(註2)』我說他大部分的圖片指認和名詞都會,生活情境中的對話也都聽得懂。但老師一直認為是在熟悉模式下的經驗使然,不代表他是真的有聽懂。但我發誓,我知道他真的聽得懂。我心想作媽媽的要卑微到這種程度嗎?要怎麼求老師相信他聽得懂?

當時我很無奈地盡量回答,回來思考後,與其浪費時間辯論,不如請老師就他自己認為樂樂的能力為基準來上課就好,他認為哪裡差,就從哪裡開始。因為無論他認為樂樂是好或壞,都無損樂樂的本質。

最後這一次上課,他問我前老師有沒有幫他做過什麼測驗或評量?我說沒有聽過,他面露不可思議的表情,好像是我或前老師的過錯一般。我問能不能現在由他來做?他說樂樂配合度不高,測不出來正確的能力,這倒是事實。我問能不能告訴我你需要的是哪些方面的資訊,我來回答可以嗎?他說測驗內容不能外洩。他最後還補一句:『既然你說他認知沒問題,我就相信你,因為你也沒有必要騙我,對吧?!』說真的,我已經被惹毛了,一個人如果內心沒有懷疑,是不會說出這樣的句子的,他這句話其實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如果一個孩子已經在他眼前七次,無論直接或間接的資訊都無法讓他確定孩子的能力,也無法讓他決定教學的介入模式,甚至無法建立基本的信任關係,機構規定課程上半年一定得結束,眼看只剩下四個月,還一直在原點打轉,看來,這不是我要找的老師。

回來後,我帶著一點不確定,終於撥電話給前語言老師,在這之前我一直沒有詢問前語言老師,是因為我認為我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不論是對樂樂能力的評估和上課的內容及需要加強的地方,就像我說的那樣。但這次真的被這位新語言老師問到連我都開始有點懷疑我自己了,只好再打電話跟前語言老師確認,這一問,馬上讓我更看清落差,前語言老師跟我的想法一樣,與其一直追究他的能力和之前上過的課程,不如就他親眼所見的狀況直接進行課程,如果是他已經有的能力,必然很快會被看見和提升,若是他應有的能力一直出不來,就表示他對於跟這樣的人學習有困難,也是一個可以讓樂樂進步的切入點,都是好的。

這更驗證了,一個懂你的人,是不需要太多解釋本來就會懂得,一個不懂你的人,講再多還是不會懂。我需要把美好的時光浪費在這些人身上嗎?

一個無法尊敬家長,尊重孩子的老師,只是一位教學的工匠,或許別人的孩子已經夠適應這樣的社會化,不在乎老師的心態,只在乎進步和成效,但我和樂樂不同,一來樂樂對別人的善意與否很敏感,他會表現出截然不同的樣子,在他還沒有學會反應這樣的不尊重之前,他只會像個什麼都不會的笨蛋。我呢?也是一個對善意很敏感的人,我的內心一直都知道,而我決定再也不要忽略內心真實的聲音,我會做出對我和樂樂最好的決定,因為我沒什麼好怕的。如果沒排治療課程就表示我是一位不負責任的,差勁的,阻礙孩子的媽媽,那從前我認真排課,一週上5-7堂課的時候,也夠認真負責過了,那時也沒聽人稱讚過啊~如果我一直活在別人的期待中,一直擔心失去別人的什麼,才是最沒有力量的,樂樂也會跟著畏縮,因為他沒有學習的榜樣,只有活出勇敢的自己,才能教會樂樂什麼是勇敢,我永遠無法給出我沒有的。

無所畏懼的人,是最自由的人。

一路走來,批評我這個媽媽的人不計其數,我現在終於知道我要的答案是什麼了。他們說的沒有錯,我一再逃避嚴厲不友善的教學情境和老師,的確阻礙了樂樂的學習和進步,這個罪惡感的帽子扣得好大,大到我幾乎要被壓垮,還好我沒被壓垮,而且現在活過來了,因為我知道我要給樂樂的是什麼,我知道有比他學習和進步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讓他感覺到安全和愛,我希望未來這可以陪伴他度過生命中所有的難關,生理的困難,有許多輔具可以協助,但心理看不見的傷,卻足以摧毀一個美好的生命。

當我回頭看見自己的生命歷程一再接受生與死的考驗,我知道沒有人比我有資格說這些話。

剛才我已經告知這位語言老師說我們要停課了,樂樂正式邁入生活中沒有半堂治療課的境界,我自己要負責教的責任是更重了,但我內心在歡唱,樂樂的也在歡呼。

原來我要的答案就是這樣。

 

註1:表定是一堂30分鐘的課程,但上課前老師總會花時間去別處拿教具,刷健保卡,蓋章,講電話等的雜事,下課前要跟家長溝通,所以真正上課時間差不多20分鐘左右。

註2:他甚至連「句子」的選項都沒說,可見他認為他的能力是不可能聽懂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