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13 22:11:34雷爸
團圓夢殘
今年春節就像冷氣團的裙擺一樣,掃後拂袖一揮一溜煙的在鞭炮聲中走了!在台灣說「圍爐」就是吃年夜飯的意思,如今很難找到桌下放一盆取暖的碳火爐吃年夜飯的光景吧?還是兒時,我記得「團圓」這歡樂的名詞是母親年節時分,嘴裡總常掛念的說:「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團圓呀!」,待年紀稍長時,想起媽媽的話,我心裡想,那該是等到反攻大陸那一天吧!
在出生不久,上尉連長的父親,參加徐蚌會戰(中共戰史稱中原會戰),國軍重挫後,部隊潰散,父親守在最前線戰壕裡奉令突圍,從溝壕裡爬出才得倖生、流亡,一直逃到江西豐城,我外婆的家,才與母親會合,帶著未滿二歲的我一家三人,一只皮箱、一個熱水瓶、幾塊大洋,在難民的洪流裡用盡各種交通工具,終於到了廣州,最後擠上滿載難民的輪船,到基隆港上岸後,父親立刻尋找整編的十八軍歸隊報到。劫後餘生的母子兩人茫茫然流離失所,流浪了二年,後來被安置在宜蘭鄉下一處日本人留下來的茅草軍營,和一群失散家人的軍眷們一起落戶了!
我母親生於民國八年江西豐城的梅姓望族,外公燕京大學畢業後從政,曾擔任江西省專門委員(類似經國先生在江西贛州擔任的職務),外婆纏小腳、不識字,我母親是長女,婚前任小學老師,結婚後,父親就隨部隊移防,母親留在鄉下待產,民國卅八年,來到台灣以後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在過世以前從未有家鄉的訊息,甚至連一張家人的照片都沒來的及帶出來,由於思鄉又水土不服,體弱多病,在她美麗的臉龐很少看到她露出笑容,終其一生鬱鬱寡歡,她從小都叫我「寶寶」,有了弟弟以後,就叫我「大寶」,民國40年遷來宜蘭以後,受天主教靈醫會聖母醫院的救濟,就信奉了天主,民國77年殁,得年六十九歲,長眠於羅東鄉間的天主教墓園。
記得大約是四歲左右罷,我開始有些記憶,在宜蘭多雨鄉下舊軍營茅草屋子的氣味,至今卻仍忘不了。但對父親回家的印象卻很少,小學時一年難得爸爸回家四、五天。最快樂時是爸爸抱個南部大西瓜回來,等著泡在臉盆裡的西瓜冷卻後,剖開來的一瞬間,恨不得把那紅咚咚的瓜肉和瓜子都一齊吞下肚子;最難過的事,就是媽媽重病時,須留在聖母醫院住院開刀動手術,尚未讀小學的弟弟、妹妹(母親生了八個子女,但只有四人存活)送入鳳山陸軍育幼院寄養,我也只好隨父親暫住桃園大湳的軍營裡,父親忙於公務,只好交由連上的弟兄教我讀書寫字。
我父親十幾歲就外出在中藥舖當學徒,不久因爆發中日戰爭就從軍了,記得以往與父親閒聊的內容也都是講述他的軍旅生活。他一生最重要的三分之二全都奉獻給國家了,最後的餘年才還給自己的家庭,父親沒有在戰場上馬革裹屍的豪壯,終究戎馬一生也為國家辛勞了一輩子!民國54年父親退伍後,返鄉就落腳羅東鎮鍾山新村,用全部的保險金(約新台幣四仟元)在後院加蓋了一磚牆瓦房(後來也是我結婚的新房),同年8月1日我入伍軍校才解了二個弟弟,還有妹妹的住房問題,家裡沒有浴室,淋浴就是隔開的廚房通道充當浴室,上廁所仍要去村子外的公共廁所,一直到民國74年鍾山新村在父親努力奔走下,才改建成五層樓的公寓,目前父親就住在這裡養老。
在我的記憶裡,小時候沒有留下一絲絲「團圓」的快樂回憶,只有常記起母親惦念著她的故鄉、她的母親,我每一次回宜蘭家看母親時,她仍然沒忘記想回家。團圓這件事對母親是多麼珍貴又困難的事呀!母親終究等不到開放探親,帶著遺憾走完了她的一生。
永遠記得那一天,看著母親躺在棺木裡,一家三代人淚眼相對的圍著沒有呼吸的母親!唉!這真是一場人生最悲痛的團圓呀!時光匆匆又過了許多年後,約莫兩年前,在家翻閱父親片斷的日記裡知道了母親生前從未說出的秘密,剛來台灣的前二年,人生地不熟,爸爸又在外島,母子相依為命,母親在那絕望的時候曾上吊自殺,在尚存一息時,想到身邊留有一稚齡的「寶寶」(我的小名),放心不下才求死不得!每當我止住淚水的時候,我彷彿看到媽媽笑著對我說:「寶寶,那時你還小,我捨不得離開你,感謝天主,救了我們一家!」
媽媽:妳已離開我20年了,爸爸已代妳完成生前未了的心願,回老家幫助阿姨、舅舅孝順外婆,家裡的生活都改善了,爸爸今年90歲,過的很平安。小時候妳告訴我,說爸爸身體很好,一定活的比妳久,我知道,我希望能陪他到一百歲,媽媽,孩兒想念妳的時候,期待在夢裡相見,相信有一天,我們一起在天主的懷抱裡團圓。
過去有一段時間談到“母親”,我認為我的媽媽是個不健康的母親,甚至自己有些自卑感,在她活著時,沒有多少時間與她相處,也不瞭解母親,等她走了以後,常常感到內疚,認為自己未善盡人子孝道,一直待到自己退伍後,就一直在處理這個議題-我想瞭解我自己還有媽媽與我的關係。一直到二年前,那一天知道母親的秘密時,我才真正的哭出來!領悟媽媽對「寶寶」的愛!我終於看見母親的笑容了!心裡的牽掛也隨著放下心來!今年過年吃團圓飯,我不自禁的問自己母愛有多深,這時候我想到:「母子情深待如何,惟有涕淚來斗量」,於是決定要記下這個重新命名的故事。同時,也感謝爸爸,因為您這般真實的活自己,讓我知道重要的往事,我一定會和您一樣活出自己。恭祝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也讓我陪您到百歲!
在出生不久,上尉連長的父親,參加徐蚌會戰(中共戰史稱中原會戰),國軍重挫後,部隊潰散,父親守在最前線戰壕裡奉令突圍,從溝壕裡爬出才得倖生、流亡,一直逃到江西豐城,我外婆的家,才與母親會合,帶著未滿二歲的我一家三人,一只皮箱、一個熱水瓶、幾塊大洋,在難民的洪流裡用盡各種交通工具,終於到了廣州,最後擠上滿載難民的輪船,到基隆港上岸後,父親立刻尋找整編的十八軍歸隊報到。劫後餘生的母子兩人茫茫然流離失所,流浪了二年,後來被安置在宜蘭鄉下一處日本人留下來的茅草軍營,和一群失散家人的軍眷們一起落戶了!
我母親生於民國八年江西豐城的梅姓望族,外公燕京大學畢業後從政,曾擔任江西省專門委員(類似經國先生在江西贛州擔任的職務),外婆纏小腳、不識字,我母親是長女,婚前任小學老師,結婚後,父親就隨部隊移防,母親留在鄉下待產,民國卅八年,來到台灣以後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在過世以前從未有家鄉的訊息,甚至連一張家人的照片都沒來的及帶出來,由於思鄉又水土不服,體弱多病,在她美麗的臉龐很少看到她露出笑容,終其一生鬱鬱寡歡,她從小都叫我「寶寶」,有了弟弟以後,就叫我「大寶」,民國40年遷來宜蘭以後,受天主教靈醫會聖母醫院的救濟,就信奉了天主,民國77年殁,得年六十九歲,長眠於羅東鄉間的天主教墓園。
記得大約是四歲左右罷,我開始有些記憶,在宜蘭多雨鄉下舊軍營茅草屋子的氣味,至今卻仍忘不了。但對父親回家的印象卻很少,小學時一年難得爸爸回家四、五天。最快樂時是爸爸抱個南部大西瓜回來,等著泡在臉盆裡的西瓜冷卻後,剖開來的一瞬間,恨不得把那紅咚咚的瓜肉和瓜子都一齊吞下肚子;最難過的事,就是媽媽重病時,須留在聖母醫院住院開刀動手術,尚未讀小學的弟弟、妹妹(母親生了八個子女,但只有四人存活)送入鳳山陸軍育幼院寄養,我也只好隨父親暫住桃園大湳的軍營裡,父親忙於公務,只好交由連上的弟兄教我讀書寫字。
我父親十幾歲就外出在中藥舖當學徒,不久因爆發中日戰爭就從軍了,記得以往與父親閒聊的內容也都是講述他的軍旅生活。他一生最重要的三分之二全都奉獻給國家了,最後的餘年才還給自己的家庭,父親沒有在戰場上馬革裹屍的豪壯,終究戎馬一生也為國家辛勞了一輩子!民國54年父親退伍後,返鄉就落腳羅東鎮鍾山新村,用全部的保險金(約新台幣四仟元)在後院加蓋了一磚牆瓦房(後來也是我結婚的新房),同年8月1日我入伍軍校才解了二個弟弟,還有妹妹的住房問題,家裡沒有浴室,淋浴就是隔開的廚房通道充當浴室,上廁所仍要去村子外的公共廁所,一直到民國74年鍾山新村在父親努力奔走下,才改建成五層樓的公寓,目前父親就住在這裡養老。
在我的記憶裡,小時候沒有留下一絲絲「團圓」的快樂回憶,只有常記起母親惦念著她的故鄉、她的母親,我每一次回宜蘭家看母親時,她仍然沒忘記想回家。團圓這件事對母親是多麼珍貴又困難的事呀!母親終究等不到開放探親,帶著遺憾走完了她的一生。
永遠記得那一天,看著母親躺在棺木裡,一家三代人淚眼相對的圍著沒有呼吸的母親!唉!這真是一場人生最悲痛的團圓呀!時光匆匆又過了許多年後,約莫兩年前,在家翻閱父親片斷的日記裡知道了母親生前從未說出的秘密,剛來台灣的前二年,人生地不熟,爸爸又在外島,母子相依為命,母親在那絕望的時候曾上吊自殺,在尚存一息時,想到身邊留有一稚齡的「寶寶」(我的小名),放心不下才求死不得!每當我止住淚水的時候,我彷彿看到媽媽笑著對我說:「寶寶,那時你還小,我捨不得離開你,感謝天主,救了我們一家!」
媽媽:妳已離開我20年了,爸爸已代妳完成生前未了的心願,回老家幫助阿姨、舅舅孝順外婆,家裡的生活都改善了,爸爸今年90歲,過的很平安。小時候妳告訴我,說爸爸身體很好,一定活的比妳久,我知道,我希望能陪他到一百歲,媽媽,孩兒想念妳的時候,期待在夢裡相見,相信有一天,我們一起在天主的懷抱裡團圓。
過去有一段時間談到“母親”,我認為我的媽媽是個不健康的母親,甚至自己有些自卑感,在她活著時,沒有多少時間與她相處,也不瞭解母親,等她走了以後,常常感到內疚,認為自己未善盡人子孝道,一直待到自己退伍後,就一直在處理這個議題-我想瞭解我自己還有媽媽與我的關係。一直到二年前,那一天知道母親的秘密時,我才真正的哭出來!領悟媽媽對「寶寶」的愛!我終於看見母親的笑容了!心裡的牽掛也隨著放下心來!今年過年吃團圓飯,我不自禁的問自己母愛有多深,這時候我想到:「母子情深待如何,惟有涕淚來斗量」,於是決定要記下這個重新命名的故事。同時,也感謝爸爸,因為您這般真實的活自己,讓我知道重要的往事,我一定會和您一樣活出自己。恭祝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也讓我陪您到百歲!
縉雲氏
2011-06-09 21:58:58
雷先生。
您好。我應該算您的晚輩,跟您曾有數面之雅,不過您應該對我沒有太深的印象。
偶然看到您的"團圓夢殘",讓我想起我們的父執輩所經歷那驚濤駭浪的一生,您對令堂的感懷之情,也讓我讀之潸然淚下。令尊在徐蚌會戰的九死一生,其情況之慘,今日的我們僅能從戰史回憶中所能想見一二。我記得小時候有個鄰居,他的父親與親哥哥參加徐蚌會戰就一去不返了。我讀的中學,當年有一位工友伯伯是第五軍的,徐蚌會戰從徐州撤退時被圍在陳官莊,九死一生。令尊當年為十八軍(軍長楊伯濤,十八軍屬十二兵團,司令官黃維)的上尉連長,卅七年底應該是被圍困在安徽宿縣附近的雙堆集;十八軍當年是國軍王牌部隊之一,雙堆集那一仗也是徐蚌會戰最慘烈的一仗,想到在那種嚴冬酷寒裡,補給奇缺,解圍無望,真是.....。
有幾個小建議,請您卓參。
我們所稱之徐蚌會戰,中共官方稱為"淮海戰役",而非"中原會戰"。
大陸有一個"山東畫報出版社",一直不間斷出了一本類似雜誌的刊物"老照片"。您的這篇鴻文很適合投稿,為大時代作見證。
敬祝您平安喜樂
WitchVera
2010-12-06 14:50:22
要轉涼了, 要穿暖些唷~~
再來讀讀這篇文章時, 有著相同的感動,而, 兩個月後就春節了呢!
過些時日再去拜訪當年參加過川西戰役的陳校長, 應該也是80多歲了呢! 當然想念我那一生都很辛苦的父親...
昨日,接到台中榮民總醫院個案管理室的訪談電話,
關心二年前,父親腸癌手術後目前的健康情形.詳細的瞭解後,感謝榮民醫院的仁心仁術救災恤患精神.借此謝謝縉雲氏的造訪也在此與格友們分享個人的榮民心聲...
近日,國軍退將疑似在大陸講出國軍共軍都是中國軍後引起的風波,國人明知有統戰卻在中華民國的治權之下,統獨基本教義派的意識形態又深深地陷入國家自我認同的泥淖裡
雷爸爸與雷爸父子皆為校級軍官退伍榮民,深深體會:國人如家人,知己知彼團結至上,覆巢之下無完卵的教訓.這些道理,不也是大家的共同經驗嗎?
現今國內政治生態如之奈何!仇恨心的政治災難猶如體內癌症腫瘤伺機竄謀而動,理性的國人更需要齊心幫助同胞兄弟姊妹,重建身心受創後遺經驗的恢復和發展!
真的!不要再發生團圓夢殘的人生悲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