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交戰》Joyeux Noël
雖然法國導演克里斯瓊卡希雍的第二部作品《近距交戰》和他的導演處女作《夢想起飛的季節》題材背景截然不同，但這兩部片有著一模一樣的開場鏡頭，有著一個落到好萊塢手裡會變得非常「心靈」非常噁爛的收場，帶給我的感受也相當類似…。先簡單講一下《夢想起飛的季節》，這是一部很適合拍成十集趨勢劇的小品電影，描述來自巴黎的都會女郎學習當個稱職的牧羊女，除了與孤僻的前農莊主人發展友誼，還得面對各種自然與人為因素的挑戰。作為一部處女作，《夢想起飛的季節》是令人驚喜的，因為克里斯瓊卡希雍沒讓這部電影成為又一部好萊塢公式「心靈」電影。在那曖昧與空白中，它安靜地傳遞了人與自然間，生命中，心底深處，一股神秘的呼喚、感受、與轉變。

這種幽微、神秘、又詩意的細膩，也繼續出現在《近距交戰》裡。事實上，這個關於大和解、無比政治正確的故事，如果落到沒腦又財大氣粗的好萊塢白痴製片（例如朗霍華之流）手中，很可能會被拍成一部矯情又蒼白的「屎」詩巨構。慶幸的是，《近距交戰》最後那動人的收場竟勾起了我對《桂河大橋》、《緬甸的豎琴》及《JSA共同警戒區》的美好回憶，甚至讓我開始幻想假如我的偶像大衛連仍在世，會怎樣詮釋這個故事。

《近距交戰》有著充滿設計（英、德、法三方的刻板印象）的架構與前提，有著充滿對照的安排（三方都有好長官、討人厭的高層、可愛的士兵）、刻意聯繫（家書、小黃貓、失去同袍瀕臨崩潰的小兵、口琴、歌聲），然後在三方歷經耶誕夜的停戰協定後，原先的暴戾之氣，所有的刻板與刻意，一夜之間彷彿被潔淨的白雪給洗滌了。三方一起分享巧克力、威士忌與香檳雪茄，互相體恤地清掃戰場掩埋屍體，分享妻兒的照片與家書、踢足球、玩牌…，之後呢？The war must go on。到底該不該繼續開火？這懸掛著的脆弱和平，何時會結束？而短暫的交會，稱得上是友誼嗎？《近距交戰》聰明地詮釋了人性情感的微妙變化，不但沒有被所謂的「誠意」與「政治正確」信念淹沒，也並未因調性的過度感傷而流於俗氣。那普世的、最基本的人性善良與美好，以及對無所不在的權力機制所表達出來的無能為力的抗拒，對殘酷現實的憤怒咆哮卻只能無奈接受的悲哀，藉由三方人馬（當然包括小黃貓）的各自際遇，拼裝出一幅壯闊的人性史詩。所以我喜歡電影近尾聲時三方各自的「逆轉」中不言而喻的批判，以及對人性細緻觀察的寬容。克里斯瓊卡希雍的第二部作品就能達到這樣的高度，實在驚人。

．《愛無止期》Le Temps qui reste
歐容的作品似乎只要拍到沙灘，內容就會顯得格外深沈，格外耐人尋味。《愛無止期》比起前作《5x2愛情賞味期》又再上了一層樓，宛如歐容第一個導演十年的小小總結，因為那個海灘，因為那不愉快的家庭關係，因為那同性異性都可以的開放態度，我們從他的短片到他的長片，早已一再經歷過。《愛無止期》這部關於死亡的小品，那副隨處漫遊，沉靜觀察的姿態，讓我想起了日本導演Sabu的《幸福之鐘》。起初，瀕死的攝影師宛如一縷幽魂，四處漫遊著，觀看一個個瀕死的生命。漸漸的，他的態度有了轉變，他開始欣賞、回味生命的緣起，然後想重新製造…。《愛無止期》證明了有天份有Sense的創作者，總是可以高明地在不經意間，透過日常舉止的小小細節，沈澱積累出個人對生命與死亡的看法、態度；相較之下，哭哭啼啼的《點燃生命之海》，簡直刻意廉價得可悲。

．《國王與皇后》Rois et reine
拿到法國路易狄呂克獎年度最佳影片及凱撒獎影帝的《國王與皇后》，有很多對話，很少的角色，故事內容繞著一個家庭的生老病死打轉，可以說具備了你所想像得到，法國電影該有的種種特色。很難去形容《國王與皇后》是一部怎樣的電影，甚至很難用三言兩語講完它的故事情節。這樣說好了，《國王與皇后》讓我想起約翰梅登導演的那部《證明我愛你》，都是一步一步，慢慢地揭開女主角心中的枷鎖，去撫慰那千瘡百孔的過去，去修補與親人疏離的關係。演員（尤其女主角）的表演是很劇場式的，導演Arnaud Desplechin則以很精彩的場面調度讓畫面在現在、過去、思緒、夢樣中來去自如，讓銀幕充滿一股吸力。《國王與皇后》最璀璨的光芒來自男主角Mathieu Amalric，他那精力充沛的詮釋，讓這個角色的每次出場都佔盡光彩，相較之下，女主角艾曼紐狄沃顯得太過輕柔太過歇斯底里又太過神經質，尤其她對著鏡頭自說自話的時候，感覺實在非常怪異且不自然。

．《我心遺忘的節奏》De battre mon coeur s’est arrêté
這是一部關於斬不斷的父子、母子關係的有趣電影，而手指，就是這些情結、關係的聯繫。一開始，侯曼杜黎斯飾演的Thomas，顯然因已逝的鋼琴家母親而產生重拾荒廢琴藝的動力，然後他與教授鋼琴的妙玲之間，逐漸衍生出另一種替代性的母子關係。另一方面，Thomas與父親間帶點緊張的親子關係，隱隱透露出向來照顧、跟在父親背後擦屁股的他，其實早成了父親「實質上」的父親了。然而到了最後，Thomas的「父親責任」即使看似消失，即使脫離了黑幫，在關鍵性時刻，他卻依舊無法割斷他與父親間僅存的聯繫…。Thomas的手指可以揍人，可以撫摸，更可以彈琴，而這始終是他的手指。手指的意象，解釋了《我心遺忘的節奏》裡所有失序、扭曲、紛亂的一切。賈克歐迪亞再次證明自己不但是一名出色的編劇，更是一個優秀的導演；而侯曼杜黎斯一副玩世不恭，時而安靜時而粗野時而敏感神經質，情緒起伏極大的驚人爆發力演出（比起他在《亞森羅蘋》中想耍帥卻耍不起的彆腳模樣，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絕對值得「無懈可擊」這四個字的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