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屆金馬影展的亞洲片部份，呈現了一個很怪異的組合：中國片全面缺席，韓國片寥寥可數，日本片數量雖多卻沒有深入核心。我所謂「核心」指的是，去年適逢終戰六十年，日本拍了一系列對戰爭、人權深入省思的時代劇，例如甫過世的大師黑木和雄的「戰爭安魂三部曲」，網羅吉永小百合、豐川悅司的幕末史詩《北之零年》，集合中村獅童、反町隆史等一級男星的戰爭鉅作《男人們的大和》，也都未見蹤影…，金馬卻只意思意思地邀了《Always永遠的三丁目》（本片會另闢專文討論）來共襄盛舉。而神秘場雖然邀到三谷幸喜自編自導的年度賣座電影《有頂天大飯店》，卻沒有順便邀另一部也由他編劇（他的子弟兵星護導演）的反戰劇場作品《笑之大學》，實在很可惜。


．《兄弟以上，斷背未滿》The Unforgiven
迥異於好萊塢重口味軍教片的憤懣與激情控訴，迥異於台灣《報告班長》系列的嬉鬧打諢，韓國新銳導演尹鐘彬的處女作《兄弟以上，斷背未滿》，先是在去年在釜山影展獲最佳韓國電影、國際影評人獎及觀眾票選獎，又入選今年坎城「一種注目」單元，成績可謂傲人。可惜題材相仿又備受好評的台灣得獎短片《海巡尖兵》沒機會登上院線，所以沒辦法就這兩部同樣以軍中學長學弟制為主題的新銳導演作品，來好好比較一番。

為什麼平平一起當兵，菜鳥不能看電視不能打電話？老鳥卻可以儀容不整可以不掃廁所？為什麼會有熄燈後比批鬥大會更加羞辱人的廁所訓話？為什麼軍中會有那麼多毫無邏輯、缺乏理由的制度外倫理哲學？從開場知識程度不高的老士官對菜鳥的揶揄、兩個老友偷偷摸摸的相認、老士官的沒事找碴、到後來面對新一梯菜鳥（這個有點遲緩的悲劇性角色由導演親自粉墨登場）的入列及好友退伍，菜鳥只能開始試著向軍中倫理投降的心靜態度轉折…，撇開片中那段似有若無的「斷背情」不談，當過兵的台灣男生應該會對《兄弟以上，斷背未滿》片中的無奈情境感到無比熟悉。

尹鐘彬以插敘方式，冰冷而寫實地交錯過去與現在，偶而又剪進想像的畫面，勾勒出一幅寫實而痛楚的軍旅浮世繪。那是一個封閉的世界，那段服役時光宛如一場苦澀的凌遲，荒謬的是，受害者與加害者之間的界線，其實並不清楚。誰也別妄想改變整個體制，唯一能做的，是努力強迫自己去搞清楚、然後去學會適應那不合邏輯的遊戲規則。套句《斷背山》的名言：「if you can’t fix it you’ve got to stand it」。

．《有頂天大飯店》Suite Dreams
《有頂天大飯店》有著賀歲片該有的豪華卡司與豐富情節，懸疑中插入浪漫，荒謬中洋溢著感性，多線敘事的巧妙交錯，宛如羅伯阿特曼《雲裳風暴》被改編到日本。當然，三谷幸喜的迷哥迷姐們絕對不會失望，在《有頂天大飯店》中看到石井正則飾演的偵探，理所當然地想起他在《紳士刑警（古畑任三郎）》中的角色；看到戶田惠子飾演的飯店副理，怎會不記得她在《別叫我總理》的忠心負責及《心情直播不NG》的勢利囂張；看到香取慎吾飾演東京夢碎的鄉下青年，難免把這個樂觀的傻子和《不平凡的勇氣》的東京夢碎青年湊在一塊兒…；還有一個小驚喜，曾演出《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不負責任母親的爵士女歌手YOU也在片中軋了一個角色，還有一場很精彩的爵士演唱哩。

三谷幸喜真的是寫劇本的天才，他總有辦法把傻的、聰明的、感傷的、快樂的、陰暗的、破碎的、全都在兩小時中宣洩出來，我尤其喜歡飯店女侍松隆子對著前男友，曾經是清新政界新貴如今卻因收賄而醜聞纏身的佐藤浩市說的那段話。「別裝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樣子…別把大家當成傻子，根本不會有人同情你…，其實你還暗中盤算該如何重返政界吧？你除了當政客，還會做什麼？你如果真心想要改變這個國家，那就死皮賴臉地撐著，把別人的話都當成耳邊風，用你自己的方式，讓大家刮目相看吧…活得忠於自己，也就夠了」。我想這樣的生存哲學，也只有日本劇作家膽敢寫得如此理所當然吧。


．《琳達琳達》Linda Linda Linda
在日本電影跟日劇中，學園祭、文化祭永遠佔有一個很重要的位置。被譽為日本「無聊電影」風格代表的獨立新銳導演山下敦弘，在拍了幾部「日本賈木許」式的悶片之後，終於以《琳達琳達琳達》引起普遍觀眾的注意。光是請來宇宙無敵大美女香椎由宇，以及有著一雙精靈般貓眼的韓國妹裴斗娜，前田亞季，穿起高校制服唱起搖滾，這個畫面就夠吸引人了。不過山下敦弘並不是全面向主流敘事靠攏，所以《琳達琳達》沒有《水男孩》、《搖擺女孩》那般連環圖式的歡樂激動，而電影裡關於團員間的嫌隙、思春期的苦惱、社團與課業的壓力，也只是如空氣般，自然而無形地存在著。山下敦弘利用大量的寧靜片刻，來揮發日本電影的獨特青春氣息，然後直到正妹們踏上舞台的那一刻，才讓激情隨著樂聲引爆。接下來，鏡頭落在寂靜的教室、泳池、走廊…，冷冷的空鏡頭，彷彿暗地紀錄了青春吶喊的痕跡，以及大雨過後的寧靜。

．《天堂失格》Scrap Heaven
光看開場的十分鐘，會以為《天堂失格》跟導演李相日的前一部作品《69》一樣，是一部黑色怪雞的漫畫電影。但接下來，《天堂失格》出現了一點點《鬥陣俱樂部》的味道。生活平淡無味的膽小白領加瀨亮，遇上痞子小田切讓，開始自以為是地替天行道。然後，我發現這個故事其實更為接近同樣由小田切讓主演的《光明的未來》（黑澤清導演），在《光明的未來》中純真的小田切讓到了《天堂失格》變得複雜而瘋狂（等於是《光明的未來》裡淺野忠信那個角色的延伸）；而曾在《光明的未來》中軋了一個小角色的加瀨亮，則在《天堂失格》中歷經一場純白與闇黑的拉鋸。大和民族一向對生死議題有著極有趣的深度探討，三個與死神擦神而過的倖存者，因為一個瘋狂的計畫而聚在一塊，這是一場以復仇為名的冒險。可悲的是，你永遠不知道冒險何時開始，何時結束。你未必會贊同他們的瘋狂與偏執，但你絕對會因此而開始去思考。


．《謊顏》Time
前作《情弓》已顯露疲態的金基德，這回把故事轉到韓國流行的整形議題，拍出了一部非常甜俗、非常嘮叨（大概太習慣不說話的金基德了）、非常做作的《謊顏》（《兄弟以上，斷背未滿》男主角河正宇恰好也是本片男主角）。雖然《謊顏》仍有著金基德向來偏好的鏡像、殘缺互補、迴圈等符號與意象；雖然《謊顏》仍有著孤寂的海景與包藏著記憶的照片；雖然《謊顏》對歷「久」彌「新」的愛情，對時間、容貌、感覺、記憶的討論還算有趣；雖然《謊顏》事實上並非什麼罪不可赦的爛片…，但這是曾經拍過《空屋情人》的金基德「應該」拍出來的東西嗎？我還以為是鄭文華跟某言情小說家（很多談「變臉」的網路言情小說搞不好都比《謊顏》高明）合作寫出來的劇本哩。

．金基德系列作品相關討論：
http://www.wretch.cc/blog/davidlean&article_id=3878060
http://www.atmovies.com.tw/eweekly/eweekly.asp?action=content&vol=047&page=b01



附記：
．2006金馬影展完全推薦片單：
http://www.wretch.cc/blog/davidlean&article_id=4904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