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開眼e週報
http://www.atmovies.com.tw/eweekly/eweekly.asp?action=content&vol=070&page=d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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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台北電影節的「全球華人影像精選」絕對不可能是最賣座、最受歡迎的單元，但不可否認地，這個單元才是真正凸顯台北電影節的特性，打出國際名聲的大功臣（吸引國際選片人前來台北看片）。相較於金馬國際影展近年來對華語電影的嚴重忽略與勢利態度，今年台北電影節不但精挑細選了不少小眾獨立華語電影，還邀來《看上去很美》與《紅顏》兩部重量級中國片，就顯得更難得了。


˙《看上去很美》（Little Red Flowers）
真的，《看上去很美》絕對不是你所以為的兒童電影。事實上，這是一部陰暗的政治電影。

張元自從以《過年回家》獲得威尼斯最佳導演獎之後，就正式從地下導演浮上檯面，拍了商業亮麗的《綠茶》，以及改編自痞子作家王朔小說《過把癮就死》的《我愛你》。這回張元再拿王朔作品開刀，改編半自傳同名小說《看上去很美》的前三分之一，我非常驚喜地發現他骨子裡的批判性依然存在著。

這部中義合資，威尼斯影展主席馬克穆勒監製，義大利的Carlo Crivelli配樂，由張元和老婆寧岱一起編劇的新作品，充滿了一股古老法國電影的美好氣味。看可愛的小男主角方槍槍（董博文）又哭又笑（他的臉好像一隻可愛的西施狗），看大人世界對價值觀的肯定、粗暴與絕對性，看小小幼稚園對中國政治、文化、社會的荒謬折射，不禁讓我想起了楚浮的《頑皮鬼》及尚維果的《操行零分》。張元以一種參觀馬戲團的態度，讓我們看幼稚園的學生如何集體排泄、集體洗手、集體吃飯、集體背誦穿衣服的口訣（讓我想到台灣軍隊入伍新生訓練時也背過的穿衣戴帽口訣）、集體遊樂、集體在睡前擦屁股…。所有的集體行動，透過李老師一板一眼的哨子聲，以及公佈欄上象徵榮譽的一朵朵小紅花（也就是本片英文片名的由來），被狠狠地合理化（我終於瞭解西安後宰門的小朋友是怎麼被訓練出來的了）。

拿到小紅花的小朋友，就跟小紅衛兵一樣充滿榮耀。新來的方槍槍一入學就被李老師剪掉了帥氣的小辮子，起初他對異性、對法規、對所有集中營式教育，是努力遵守期望得到肯定的。然後他開始質疑，然後他忽然心生小小的反叛。有人檢舉，有人加入，最後成了一場小小的暴動，這是一場「幼幼版天安門事件」，革命是無罪的，造反其實是有理的。王朔的書常被人稱為「痞子文學」，所以小痞子方槍槍也終於凶狠地，石破天驚地對著溫柔的幼稚園老師罵了一句「操你媽」！幼稚園園長一臉慈祥地告訴他「幼稚園的生活是這輩子最無憂無鬱，最美好的時光，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可是一轉過身，卻冷漠地下令囚禁他，孤立他。雖然他後來被釋放，卻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他跑出了這可怕的小小集中營，然後他發現，外面世界的人們，每人胸前都別了好大的一朵紅花呀。

真的，《看上去很美》絕對不只是一部兒童片。

˙《紅顏》（Dam Street）
看了《紅顏》十五分鐘以後，我已經很確定我會喜歡這部片子了。李玉的第二部劇情長片《紅顏》，重點在講三對親子關係，在講八、九○年代中國巴蜀山區的女性困境，在講封建、資本再如何噬人，也未必能封鎖住真實的情感。不曉得是否因為有法國資金的關係（根據新聞資料，八百萬人民幣的製作成本中，有十三萬歐元來自法國電影中心的南方基金），《紅顏》比歐洲片還要「歐洲」，比法國片還要「法國」，可喜的是，它並沒有東方導演向來刻意臨摹歐洲藝術風格時容易陷入的格格不入與尷尬窠臼。拍紀錄片出身的李玉，以一種小巧、簡潔、安靜，寫實中瀰漫著極度曖昧、暴烈情感的方式（這讓我更好奇李玉那部以描述中國女同性戀生活的《今年夏天》（Fish and Elephant），會是一部怎麼樣的電影），讓片長只有九十分鐘的《紅顏》籠罩在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壓中，心理上、情感上、慾望上，皆是如此。最後我一定要表揚一下那位藏族小童星黃興饒，第一次演戲就這麼靈活，真是太讓我訝異了。


˙《大象男孩與機器女孩》（The Elephant Boy and Mechanical Girl）
雖然我一直還沒看過《翻滾吧男孩》，但我光是從短短四十八分鐘的《大象男孩與機器女孩》，就可以想像林育賢能把《翻》片拍得多麼好看，鄭偉杰的配樂又有多麼好聽。祥祥跟珊珊真是可愛到了極點，尤其珊珊哭著對自己說「珊珊加油」的時候，真是讓我看了好感動啊。林育賢用非常童話的方式來為這部紀錄片開場與收場，林育賢用了許多字幕卡尖銳地點出了身障者及其家庭在台灣社會遭遇到的困境，尤其收場時修女說的那個小故事（說不定那也是個進步的開始…），我想比任何一個學校老師的諄諄教誨都更有力吧。最後，也許在一部「公益紀錄片」裡去注意這件事很低級，但我還是忍不住要提醒一下，裡頭那位社工陳老師真是超級無敵的正妹呀…。

˙《人魚朵朵》（The Shoe Story）
雖然一直沒機會見識到傳說中的《神奇洗衣機》，但李芸嬋幫公視「人生劇展」拍的《極限燙衣板》，確實是這一年來我所看過最有趣、最原創的國片題材之一，那種日漫的，有時冷場有時瘋狂的，緊緊抓住青春氣息的節奏，實在有發展成台版《水男孩》的潛力。只可惜，這份潛力並沒有顯現在李芸嬋的劇情長片處女作《人魚朵朵》上頭。

如果說劇本新鮮的《極限燙衣板》最大的問題來自導演的生澀，以致無法打出流暢的節拍，那《人魚朵朵》尤其放大了這部份的嚴重不足。膽敢以區區五百多萬新台幣的製作費挑戰童話題材，還請到徐若瑄來擔綱，甚至弄出了這麼棒的美術設計跟造型，以國片的標準來說，的確頗為難得。問題是，《人魚朵朵》缺乏一個能撐起九十分鐘片長的豐富劇本（頂多拍個五十分鐘就很了不得啦），而且徐若瑄的演法一直讓我想起法國愛蜜莉，徐若瑄與Duncan之間刻意營造的小小幽默是那麼地勉強而缺乏默契；劉德華的旁白是那麼地缺乏想像空間；裝模做樣的唐娜等客串角色（李康宜例外）安插得如此尷尬；還有節奏感太弱的背景音樂，太平太「ㄍ一ㄥ」太保守不夠活潑的鏡頭語言（雖然感覺得到創作者的努力）…。也許該以鼓勵代替挑剔，畢竟這只是李芸嬋的第一部劇情長片；也許實在是因為經費拮据，所以儘管滿腦子古靈精怪的想法卻沒機會全部化為光影（因為每秒鐘的電腦動畫都是在燒錢），可是…。

我拿台灣偶像劇始祖《吐司男之吻》來當作例子好了，人家一集製作經費雖然才八十萬新台幣，豆導活潑又細緻的影像風格配上齊編白爛的漫畫語言，可是比《人魚朵朵》引人入勝得多。再看看人家泰國電影《大狗民》以及同樣屬於「亞洲新星導」計畫的《得閒飲茶》（《得閒飲茶》、《人魚朵朵》及《愛情故事》都將在本屆台北電影節「全球華人影像精選」單元放映），其實跟《人魚朵朵》的故事還蠻類似的，都是在講幸福的追求。同樣都是創作新手，可是人家對於影片節奏的掌控，對於場面調度的熟練度，卻是遠比《人魚朵朵》有Sense多了。

李芸嬋努力從一個童話串出另一個童話，那種彩色的、豐富的、夢幻的、充滿想像力的Sense，真的有出來嗎？用影像抓緊觀眾心弦，經費只是助力，卻從來不是唯一要件。《人魚朵朵》努力讓自己顯得大膽活潑，可惜李芸嬋生嫩的場面調度，尷尬不到位的整體表演，讓《人魚朵朵》魔法少了一半，從頭到尾只能站在圍牆上遠遠而疏離地、廉價地閃耀著，我們卻從來無法真正進入這個甜蜜夢幻的異想世界。它頂多只是以「不尋常」的國片姿態存在著，僅此而已。



附記：
我的台北電影節推薦片單：
http://www.wretch.cc/blog/davidlean&article_id=3544938

2006台北電影節場次表：
http://www.tiff.org.tw/2006TIFF/show/index.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