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計畫-(陸)
龍叔坐在靜止的賓士車後座,阿吉也在一旁。
駕駛座的小弟正看著外頭抽煙發呆。他們一行人來到龍叔二十五年前所住的街巷,一座都市中的老舊眷村。
龍叔打算試著看看有沒有辦法再找到更多的資訊。關於他失散的兒子。
另一名去打探消息的小弟回到了車上。
「老大。這附近都問遍了,沒有人知道。」龍叔早有預期的答案。
「阿龍。我看今天就先這樣了吧。如果真有什麼消息的話早就問出來了。」龍叔沒有回應。他知道機率渺茫,但還是想回到這個地方看看。
這個地方和他記憶裡頭沒有多大的差異,彷彿整座眷村的時空還停留在二十五年前。離開了這裡,對他而言外頭大樓林立的市區是陌生的世界。
「喂。開車。」阿吉下令。賓士車的引擎發動,緩緩地駛在狹小的巷子裡頭。
「這邊右轉。」龍叔突然開口。
開車的小弟看了看後照鏡中阿吉同意的眼神。
黑色的賓士車依照龍叔的指示開到一間破舊的小麵攤前停了下來,一副十分不協調的畫面。龍叔下了車走進昏暗的店面。
店面裡頭四處可以看見陳年發黑的油垢。一台畫面早已不清楚的電視機正唱著變調的京劇。一位身形佝僂的老人正盯著電視發呆,口中跟著嘟噥哼唱。
「阿土伯,四碗麵。」龍叔熟悉地在外皮已剝落得差不多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老樣子嗎?」老人的外省口音十分濃厚。缺了牙齒的嘴令他的話更難以讓人理解。
「對。」龍叔環視了一下四周。沒有什麼變。彷彿這間店自從他上一次離開後就一直塵封,直到他再度踏入才又開啟。
車上的其他人也跟著走進。狹窄的店面頓時顯得擁擠起來。
老人一拐一拐地走向料理台,用發著抖的手開始煮麵。歲月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盡情發揮作用。
老人將麵依序送上。
「怎麼沒有看到春梅啊?」老人瞇著眼睛仍在尋找著。春梅,龍叔的妻子。亡妻。只有龍叔和阿吉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兩個小弟則是聽得一頭霧水。
龍叔聽了,也只是笑一笑。他衷心希望時空真的停留在那老人所認為的那個光景。但他已老了,阿土伯同樣地也更加老去。
他吩咐大家開動。老人不見他回應,搔了搔頭便回到原本的座位上繼續看著不清的電視。
「呸!媽的!這麵怎麼是甜的!」其中一個小弟甫吃上一口便吐了出來。他氣憤地站起身想找老人理論。
一個國中生年紀的男孩剛從廁所走出來,正好目睹了一切。他的背後傳來馬桶沖水的聲響。
男孩見此狀況顯得十分緊張,一個兄弟樣貌的男人正在他面前發怒。他試著用最快的速度分析眼前的事情。
四碗麵,原本應該是要他做的四碗麵。他趕緊上前。
「阿公!我不是說過麵我來做就好了嗎?」男孩轉過身面向他們,聲音中帶著些恐懼。「真是不好意思,我阿公年紀大了,頭腦已經不是很清楚。」
「讓痴呆的人來做麵你們有沒有搞錯啊?他媽的...」男孩被嚇得退了幾步,龍叔舉起手制止小弟。
有說不出魄力的龍叔,只需要一隻手就可以讓整場安靜。
男孩的視線在龍叔和小弟身上來回。
「那...我重做給你們吃。」男孩過了一下才恢復正常,開口說。他轉身要前往料理台。
「不用了。」龍叔繼續拿起筷子。「吃吧。」其他人楞楞地看著。
阿吉第一個隨著動手吃起麵。甜的麵。
電視機仍在唱著京劇。
龍叔剛洗完澡回到房間。他上半身赤裸地坐在床上。手臂及胸前是滿滿的刺青,還有凹凸不平的刀疤。
他小心翼翼地從皮夾中拿出一張折成小方形的紙。一封陳舊泛黃的信。他換上老花眼鏡讀著。此時的他像是把往常的霸氣都隱藏了起來,眼神十分溫和。
那是已經死去的春梅寫給他的信。龍叔的皮夾內還放著當初一起給他的那張全家福照片。春梅抱著仍在襁褓中的孩子,他站在一旁。
他唯一的一張全家合照,只是現在沒有人在他的身邊。應該要在的,他一直這麼想。
龍叔仔細地讀著,就像是第一次收到這封信一樣。
他好不容易回來卻只能替春梅上香。在她死去後的多年。
照片中的孩子仍然找不著。焦慮。
他讀完信,摘下老花眼鏡。再小心翼翼地把那封信折成原本的形狀放回皮夾。照片上的春梅仍舊維持著一樣的笑容。
龍叔走到窗戶邊,點起了根煙。他抬頭看著天空。
從這間房的窗戶無法看見月亮。
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