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份田野訪查的特寫稿。
經過這趟部落行，我在想，除了蛋頭和媒體工人之外，我還能做些什麼？



北得拉曼‧我試試看

位在新竹縣尖石鄉的北得拉曼山是北泰雅族分佈的區域之一。「北得拉曼」的泰雅語意是「我試試看」。

多少世代的傳承，這座山一直是部落訓練青少年的自然試場。父親將少年帶到「北拉曼山」，自己循路回到部落的少年就正式通過成年禮；迷途的少年則會憑著本能走進迴音谷呼救。乘著風，呼救聲飄進部落，指引父親尋回迷途少年。

北得拉曼山孕育著泰雅族部落，生生不息。

民國91年3月21日，北得拉曼山泰雅族水田部落召開記者會宣佈：「北得拉曼山封山!」

這個消息引起一陣波瀾，也開啟了「原住民與自然主權」的爭論。



傳統領域‧自然主權

循著歷史溯本追源，台灣的原住民原先是居住在島上的丘陵地。葡萄牙人乘船看見島上的大片森林，指著一片綠意驚呼：「福爾摩沙！」

不久，荷蘭人佔領了這座福爾摩沙美麗島，他們將原住民往山上驅趕，原住民只得從原本的聚落往上遷移了一百公尺。

西班牙人來了，發現資源已經被荷蘭人用完，他們又把原住民向山上推了一百公尺；鄭氏家族來了，把原住民再向上推高二百公尺，接著是日本人，最後國民政府遷台，原住民只好向深山遷徒。

每一個政權轉移，並未給原住民帶來任何生活上的改善，反而是不斷的耗損自然資源。對原住民來說，「平地人」掠奪了原住民的土地；從原住民的角度來思考，這片土地一直是原住民的生活領域，他們理所當然的擁有土地的主權──自然主權。



封山‧護山

民國91年3月11日，北得拉曼水田部落裡的泰雅青年林世偉，對新聞界公佈水田部落傳統領域裡神木群的位置，此事經大幅報導後，連日來招引大量窺視神木的外來人潮。

報導指出，林世偉及部分長老是因為懷疑財團大舉開發保留區，可能與北得拉曼山區（又名鳥嘴山）神木群曝光有關，加上私伐林木的山老鼠覬覦檜木林，所以決定透過媒體公諸於世，以便引起政府注意，沒想到大眾對神木的好奇，遠大於對財團購買保留地濫墾的問題。

但是，在北得拉曼山區尚未完整規劃之前，人潮只會帶來大量的破壞；而原本安詳的部落，也可能因為觀光客帶來的金錢誘惑喪失寧靜。因此，在謝新福牧師的帶領下，部落長老們決議「封山」。

「我故意用『封山』這個強烈的字眼，一打出去，馬上就引起媒體和社會大眾的注意。但是『封山』其實不是重點，我們說『封山』是為了在那之後『護山』的意義。」謝新福牧師很無奈的說：「可是媒體的報導都在『北得拉曼山封山』這個事件上，很少對其中的義意做更深入的報導。前幾天我去上公視的部落面對面，他們問我為什麼不說『護山』就好。可是你想想，現在誰不知道環境保護，問題是真正在做的有幾個？你高喊『護山、護山』有誰會去注意你？」更何況身為長期居於發聲弱勢的原住民？

謝牧師說：「不先封山，要怎麼護山？」

的確，衝著巨木群而來的大批觀光客很快的在山上扔滿了文明世界中的垃圾，帶來都市中積壓已久的喧囂吵嘈，很快的將山中珍貴的「一葉蘭」摘光… …

水田部落的戴先生說：「他們才上來二天，我們就要背著兩三袋大包的垃圾下山。」

謝牧師說：「步道、指標這些基礎設施還沒有建好，路線也還沒有規劃好，除了破壞自然生態之外，你們上來做什麼？何不等我們把相關的配套方案都做好，避免象徵部落族人命脈的巨木群，因湧進大量遊客而受到傷害。」

「封山」這項行動得到學術界的支持，因為在沒有準備好就曝光，山林的危險性不是一般人能克服的，生態平衡更無法抵擋觀光遊客的破壞。目前包括清華大學、中華大學和靜宜大學三所學校主動支援北得拉曼的護山行動。

「除非是到了非常緊急的時候，原住民一向很能吃苦很少求救。當我們喊出封山的口號時，其實是我們發出了求救訊號。但是政府聽到了嗎？」

「讓我來告訢你，台灣現在的國家公園幾乎都曾是原住民的居住地。」謝牧師扳著手指：「新成立的馬告國家公園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嘛，還有玉山、雪霸、陽明山、太魯閣… …你想想，原住民已經跟山林在一起生活多久了？你想想誰最懂的去跟山、跟森林共存？」謝牧師搖搖頭：「但是這些國家公園會雇用多少原住民？原住民的退讓得到什麼？除了被遊客踩踏，山林真的因為『國家公園』這四個字得到完善的保護了嗎？」

除了觀光業帶來的相對利益之外，「謢山」是水田部落希望能夠自己來管理巨木群的重要因素。

謝牧師說：「我們必須自救！」



水田部落。社區總體營造

水田部落的水田教會屬基督教的長老教派，目前由謝新福牧師帶領，而謝牧師正是水田部落社區總體營造的靈魂人物。

謝新福牧師是居住尖石新樂村水田部落的泰雅族原住民，本名為「頂定‧巴彥」，他從兩年前開始推動水田部落的社區總體營造計劃。謝牧師和有共同使命感的十二位族人，為研究北拉曼泰雅族文化和推動大自然生態維護工作，最近向新竹縣政府申請成立「北得拉曼文化經濟生態保護學會」這個部落社團組織，在水田部落進行文化、經濟、自然生態保護等全面性的保存、發展工作。

謝新福牧師說：「在原住民的傳統社會意識中，是以「家」為中心，再聚集成各個部落，沒有『國家』這個概念，所以我們不會產生像『國家』那樣的權力機制和力量。從『社區總體營造』的方向出發，一方面是想要重建祖先留下來的產業；另一方面，『社區』這個概念也符合原住民『部落』的精神。」

謝牧師說：「原住民一直是不被政府信任的。政府只給予原住民片面的承諾或計劃，他們對待我們的方法就好比是把我們放在加護病房裡一樣──讓原住民一時三刻死不了，卻也站不起來。」政府總是找一小撮人來「營造原住民部落」，而這一小撮人總是沒弄清楚「營造」的對象是「人」──是台灣的「原住民」。不是那些會耗盡資源的遊客，更不是因遊客所帶來的「商機」！

「說服大家接受『社區總體營造』這個概念其實沒有用到什麼特別的方法，主要是站在『族人對部落的認同』這個立基點上，讓大家了解在經濟蕭條的時刻，只有把握現在、掌握資源、結合部落力量來展望部落未來生活的契機，好好經營祖先留下來的產業。每個部落提出更前瞻的看法試著去改善原住民的生存環境，我們就會有進步，這是原住民最大的力量！」

「我們努力的靠自己的力量去促進我們的產業發展，比方像是栽種有機蔬果。」謝新福牧師說：「近年來的經濟變項促使台灣發展觀光展業，其實族人很希望巨木群的曝光能替部落帶來相對利益，因為這也是部落積極推動社區總體營造的目標。但是在遊戲規則尚未訂定出前，可能會帶來一面倒的後果，造成巨木和生態的破壞。」

「兩年來，水田部落沒有向政府申請過一毛錢！我們利用族人對部落的認同來說服大家接受『社區總體營造』這個概念，並試著去拉回部落中迷失的族人。這是全面性的建設，不是只有經濟方面的哦！」謝牧師解釋。

謝牧師說，很多原住民的心已經被腐蝕了，這必須要從整個環境的改善做起，去改變他的心。「當我們原住民的心夠強壯的時候，才能去面對外面環境所帶來的誘惑。」



後記

2002年六月，北得拉曼山上的巨木群將以「北得拉曼泰雅保護區」之名開放，由水田部落來管理。目前部落正在建造民宿供遊客休息。謝新福牧師說，他們提供的是優質觀光，所以將會限制每一梯次的人數在150人以內。

但願「北得拉曼泰雅保護區」的案例不是惟一，而是成為開啟今後原住民自主發展的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