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日商行銷顧問公司工作四年了，因為組織重整的關係，現在的直屬主管就是日本總經理，很多公事都要直接跟總經理報告，但我的日文都是看日劇學來的那幾句，例如「紅豆（真的嗎）？」、「索得思加（這樣呀！）」、「阿以西得魯（我愛你）」，當然這些彆腳日文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用來跟老闆開會或是報告用的，所以需要請秘書來當即席口譯，當我們和總經理之間的橋樑，不會日文的人只要負責點頭、振筆疾書（有時候是裝的，因為眼神不知道要看嘰哩呱啦什麼都聽不懂的總經理，還是真正在做筆記的秘書），然後在會議尾聲時說一句「哇咖里麻西達（我知道了）」就夠了。

日本籍的總經理來台灣十個多月的時間而已，雖然他有專屬的中文家教，但畢竟是來台灣才開始學中文，不過他倒是憑著生為四十多歲的日本人所知的漢字，來找我們撰寫的報告的碴。

如果他來挑戰報告裡的邏輯，我會很樂意，但是被一個「外國人」質疑自己的中文寫作，可就笑不出來了。當他看著我的報告問：「『商品特色』，為什麼要用特色不用特徵？特色跟特徵有什麼不同？」（因為日文裡有「特色」也有「特徵」這兩組詞），我愣住了，因為一直以來不就都是這樣用嗎？特徵不是大部份都在SNG新聞裡用在歹徒外貌形容或是河邊無名屍上嗎？我說：「這是中文裡的習慣用法，沒有為什麼。」但是，他還是用疑慮、不放心的眼神看著我，似乎在問：「是這樣嗎？」，如果我是小丸子，臉上出現的黑線可能不止三條。

他是個煙槍，我數過了，大概每十九分鐘一支；不管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或是和七八個員工在會議室裡開會，照抽不誤，連禮貌性地問一下旁邊的人的舉動都省了；即使有人咳嗽不止，他也只是把夾著煙的手偏向另一邊而已。偏偏他是個覺得開會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的主管，喜歡找一大群人開會，而且是馬拉松式的開個五、六個小時；什麼叫做「無效率」？就在我們公司了吧！光花在翻譯或是讓他知道台灣市場概況就佔去了大半的時間，偏偏他有「日本優越感」，對於好不容易才了解的台灣商業文化，總會在末了加上一句，「在日本不是這樣的！」或是「在我們日本的情況是…，應該是這樣比較好吧！」當我看到他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時，真想叫他回去日本算了。

記得他剛來台灣二個星期時，曾找我開會，針對我服務了三年的日商客戶提出該產業的市場分析；我提出了三年多來的心得，末了，只得到他一句，「這只是妳個人片面想法。」，他還真是一針見血呀！一句話就讓我啞口無言，不知道他是不信任我還是太自以為是？台灣是他熟還是我熟呀？事後我找同事討論，除了得到相同的分析結論之外，還有一些安慰的話。

當他知道日本客戶在市場上面對台灣或是歐美的競爭者，並無法在佔有率或是口碑上有好表現時，總會以一副惋惜的口吻說，「好可惜哪！在日本，XX商品就是品質的保證，台灣人怎麼不懂呢？」但事實上客戶保守的經營策略和十多年維持不變的包裝，真不知道要怎麼吸引台灣求新求變的消費者呢？誰說日本人喜歡的東西到台灣，我們就得全盤接收？誰說日本成功的策略到台灣就一樣能大獲全勝？對不起，這裡是台灣，不是日本耶！

其實身為外國人，要來台灣管理一群不懂日文的員工本來就不是一件易事，但癥結點在於他不能放下身段，始終存在著民族優越感，每每以「台灣人怎麼這樣？」來做為討論的結語。對我們工作上的決策也是一副不信任的模樣，連經理都覺得不被尊重，大事小事都要等他決定、下指令，公司裡每一個人都被他打敗了，連秘書都覺得不如歸去。

不過，沒有人敢直接告訴他，他可能會以「這是你個人想法」來回應。在他眼中，每個員工都是可以輕易被取代的，辭呈簽得毫不手軟。上輩子我是不是有參加對日抗戰而且功勳彪炳，不然怎麼這輩子在公司裡被日本老闆踐踏自信到無以復加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