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成是冬天來的轉學生。這真是件奇怪的事，好像一個走錯季節的人，搞錯了報到時間，或某天睜開眼，伸懶腰，告訴自己「嗯，該上學了。」

他裹著厚重的灰色羊毛西裝式樣外套，墨黑高領毛衣，對抗座位上好奇的打量目光。細長的手指動得紅咚咚的，也不知道放到口袋裡，光是一鬆一緊的握著，放開，又握，又放開，恐怕是忘了戴手套出門吧？否則學校在秀水溪畔，風刮得牆唉唉叫苦，樹木抖盡枝葉，小貓小狗東躲西藏，人不把渾身的肉包緊才叫蠢蛋。但他就赤裸著雙手，坐最末排靠窗的位子上。

這堂是英文課。猷仁高中的英文老師全是海外翻過圈打過滾拿綠卡的，一張綠卡好比虛擬原野實境的入場券，讓官員、家長都心曠神怡，輕鬆愉悅的發予證書。曼成把書攤在桌上，眼睛也不去注意液晶螢幕上的重點提示，到瞥見坐前面的蹺一雙二郎腿抖啊抖，手上畫來畫去，叫他想起「白頭搔更短」這一句古老的詩。現在這年代除了考古學家應該沒人在念詩了吧？

「好啦！」他忽然暗叫一聲，蚱蜢似的彈起身來，右手肘正撞在曼成的螢幕上，唉喔叫了一聲，把恍神中的曼成嚇呆了，蹙著眉直視這濃眉大眼的粗魯傢伙，他劈頭一句「你誰呀！」曼成還來不及開口，老師已經「what′s up？what′s up？」動了老人肝火，前排一個學生大喊「talk love！talk love！」全班轉頭一看，他們兩個大眼瞪小眼，鼻子都快碰在一起了，嘴唇又微微張開，當下口哨聲、猩猩叫聲、呻吟、吼叫聲、尖叫聲四起，老師也裝腔作勢的說「dating，不是talk love，去san fransisco就可以dating.....」

曼成見情勢像滾糖水潑蟻穴—這廂倒楣那廂快爽，一團混亂—也沒多說什麼，只得對他撇撇嘴，做個無奈的表情，沒想到更惹得大家拔尖嗓子的叫囂，倒是這個死傢伙還笑得頗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