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19 10:51:45拜占庭雲雀

東光國小──我曾那麼年少,世界那麼美好

我幼稚園大班當花童。(菊花與劍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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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前陣子看了動畫電影麥兜的故事,忽然想起我的第一個小學。

說第一個是因為我唸過兩個小學,一到三年級唸的是學區裡的東光國小,那時東光是一所頗郊區的鄉下學校,不料現在因為東區成大生活圈的發展,變成了明星學校,不可思議。四到六年級因為要唸音樂班,要坐公車到市中心去唸永福國小。永福是一間位於市中心的學校,名氣很大,校園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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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一到小二的教室是平房。很破爛,下雨會漏水,所以下雨我們就要喬位子,再拿拖把拖牆邊滲下來的水。

漏水還好,小孩子都玩得挺開心的,整個小一小二讓我最痛恨之處是廁所。

廁所不能沖水,大概是怕小朋友玩水還是早就年久失修,所以一開門就看到一坨便便的比例極高。我們大概只能挑便便看起來比較小晡的或是感覺比較不香醇的

後來我們發現比較遠的另一邊有另一種廁所,比較好一點,是一間間的隔間,廁所底部是一條相通的溝。這種廁所也不能自己沖水,沖水裝置只有第一間才有。所以有時上到一半第一間沖水,會看到別人一朵朵便便花兒從前面滑呀滑過來又溜到後面那間去,相逢何必曾相識呀。

我還記得有一次很急,衝進狹窄的廁所關上門,一轉頭忽然發現有一隻很大隻的長毛蜘蛛,離我的鼻尖大概不到二十公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恐怖到極點的東西,印象中的它幾乎有我的臉那麼大,我開門尖叫拔足狂奔五十公尺,然後哭兮兮憋了一整天的尿不敢去上廁所。

(看到這裡你大概以為我是清朝遺老?不,我是六年級生。)

學校雖爛,老師不爛。我的第一個導師是個很嚴格而有愛心的歐巴桑,相當令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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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重新編班,還換到新教室。(我有次經過從外面看,那棟教室現在還在用。當初我們可是第一批進駐的小孩唷!)全新的新教室,大家興奮的不得了,更讚的是這個教室有電燈耶。

沒錯,不要懷疑,我小一小二的教室沒有燈,全靠天然採光。不過無所謂,反正下雨都在拖地,沒什麼上課。

我們開心的把燈通通打開來,一片光明。但早自修都還沒高興完,電就被切掉了。學校宣佈小朋友不准自己開燈。什麼時候燈該開由學校來決定。

學校的決定是,陰天不開,督學來時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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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怎麼知道督學來?呵呵呵,每次督學來我都是最早知道的唷。

原因是我的導師是三年級的級導師,所以每次督學要來學校就會很緊張的通知他,要他通知三年級的十幾個班。他當然不會自己去跑腿,他會派我跟一個叫做蘇仙玲的同學一起去。

督學來就來幹嘛那麼緊張?如果你年紀跟我差不多你就會知道為什麼,因為每個老師都要學生買參考書和測驗卷,這個被查出來就糟了。

既然規定不能用那幹嘛硬要用呢?我不知道,不過後來我去了永福,老師一樣都是沒有參考書就教不下去。兩間學校在督學來時都一樣,整個校園都是三三兩兩的學生像螞蟻搬豆,把書藏在蒸飯室或是地下室。

奇怪這些參考書督學就是找不到?騙笑。



插撥:

參考書很好用嗎?我不知道老師為什麼要用參考書,不過我們寫習作都要抄它就是了,所以不買也不行。更好笑的是我們小四到小六時全班都買我們導師編的參考書,所以習作的例句我們就抄老師寫的去給老師改。那本參考書的造句我們導師常喜歡用我們班同學的名字,他喜歡的學生就會出現在類似”口若懸河”的成語造句,像我這種大概只會出現在”粗枝大葉”或”漫不經心”之類的的例句吧。

我小一二和小三的老師都超疼我,小四到小六的就還好,偶爾還會找我麻煩。後來他的兒子唸國中找我爸當導師,我開心的叫我爸電死他,我爸卻秉持著什麼報恩的心態好好的照顧了他的兒子。你看,老人家就是不懂事。


好了,回來正題了。

督學一來我們兩隻報馬仔就挨班挨戶的去通知,就是很神氣的在人家教室門口大喊一聲:”報告!督學來了!參考書要藏起來!”,然後再跑到下一班。

問題時我們兩個都不知道督學是什麼。看學校一時風吹鶴唳草木皆兵,差不多是類似酷斯拉入侵紐約市的恐荒。我小三的老師是個湖南來的中年男子,鄉音很重,他跟我們說:”讀寫來了,去報告說讀寫來了,要把參考書收起來。”問他什麼是督學他也語焉不詳。

讀寫?獨血?後來我跟蘇仙玲討論的結果是,這東西這麼恐怖,應該是毒血。

所以我們兩隻報馬仔就是這樣神色慌張的站在人家的班級門口:報告,毒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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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的老師應該是個頗有學問的老師,他三不五時就會教我們課本沒有的東西,不是那種照本宣科的死板派。他喜歡教我們背詩詞,說那年紀的小孩背得比較快,就算不懂先背起來,以後就會懂。

話是這麼說沒錯,問題是他教的可不是五言絕句,他叫我們背的是木蘭詩和正氣歌。這....太難了,也太長了吧......?而且更大的問題是他的鄉音,雖然他努力的抄黑板講解,我們所知也很有限。所以我們把木蘭詩: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學成了他的湖南口音:”雞雞~父雞雞~,木懶~當戶~只~~”。

木蘭詩還算容易瞭解,正氣歌學問那麼大,我們全班只是搖頭晃腦當歌來唱:天地~游正氣,渣然~父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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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師不只教我們詩詞,偶爾還會說些湖南的什麼僵屍啊鬼打牆呀的故事嚇唬我們,還信誓旦旦說是真的,真的有僵屍,他還遇過鬼打牆,就是在荒郊野外忽然遇到走不出的四面牆壁,睡完覺隔天才發現根本沒有牆壁,是鬼搗蛋。

我們全部嚇得哇哇叫,但他說不要怕,叫我們記著,如果遇到鬼打牆千萬不要緊張,尿一泡尿就可解除,因為鬼怕髒。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從老師那得到的所有知識中,最不具實用性的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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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個湖南導師不但是級導師還是文具部合作社的經理。(合作社分為文具部和飲食部兩間,經理其實就是負責老師的意思。)他相當忙碌。

他常常上課上一半,叫我和蘇仙玲去跟合作社小姐拿帳本,我跟蘇就開心的晃到合作社去找阿姨。去到那裡,通常阿姨帳都還沒算好,就一邊急急忙忙的算帳一邊跟我們兩個小鬼聊天。有時一整節課她才算完,我們三個就聊天聊一整節,我和蘇還可以細細端詳每一本筆記本摸摸每一支鉛筆,相當自在愉快。

三年級要結束前,阿姨說我們導師明年不會再當經理了,她也就沒什麼機會可以看到我們了,所以送我跟蘇一人一個紙樹開花。

紙樹開花是當時合作社的人氣商品,是一顆聖誕樹形狀的紙樹,浸在某一種水裡面就會有一絲絲的結晶結在樹端,煞是好看。開完花之後把結晶撥下來浸水就可以再重複開花。我開心的讓紙樹反反覆覆開了一個暑假。

直到現在我還很懷念那個阿姨,和那個紙樹開花。我覺得她是一個真心要跟我交朋友,捨不得我走的大人。

***

小三的導師很疼我,每次有什麼比賽他都派我去參加。這並不是因為我很好,而是那時東光根本算是個鄉下學校,再加上學校老師的小孩都被關說到同一個班上去(那個班的勢利眼導師後來教到我妹,我覺得比我的湖南老爹差多了),所以剩下的以殘兵敗將為多。完全是山中無老虎。


讓我耿耿於懷二十幾年的那次作文比賽就是這樣被派去的。他叫我去比賽,跟我說叫我為班爭光。

任重而道遠的比賽終於開始,大家坐定,監考老師發了稿紙,然後在黑板寫了作文題目:



”一個保防的故事。”



好了。大家都開始頭也不抬的振筆直書了。那我呢?我一直咬筆桿剝指甲,直到十支手指的指甲都咬完了還是一個字也擠不出。

”一個”,”故事”,”的”,都看得懂,但是什麼是”保防”?


看不懂作文題目要怎麼辦呢?一片沙沙的書寫聲中,我簡直快哭了。忍住哭,心想都不寫肯定完蛋,所以我猜,是”保護自己的東西以防止被拿走”的意思吧。有寫總比沒寫好。

問題是,它還要是個故事!要怎麼編這個故事?這完全難倒我了。我開始亂寫,自己也看不懂是在寫什麼,大概掰了半張稿紙了,時間也過了一半,我的導師居然大搖大擺走進來看我寫的東西。

我覺得很難堪,摀著稿紙不讓他看,但是他說了一句沒關係就硬是拿去看完了,然後他相當含蓄的說:”妳寫這個太難寫,我跟你說個故事。”(什麼太難寫?是你根本也看不懂我寫的什麼狗屁吧!)

接下來他就很小聲的跟我說了個小螞蟻的故事,我也才知道保防是保密防諜的簡稱。他幫我跟監考老師要了一張新的稿紙,叫我用剩下不到一半的時間快點寫完這個故事。

我一路拼啊拼到最後一分鐘才寫完這個小螞蟻保密防諜的故事。然後下禮拜頒獎,我得了第三名。

但是我垂頭喪氣的去領獎。這一輩子我每次想到這件事就覺得非常不光彩,因為是我的導師幫我作弊得到的。

一直到前幾天,我忽然重新細細思考這件事,一條一條的把疑點列出來,然後我發現一件事,那就是其實在比賽之前,別的小朋友的老師應該都告訴過他們某個”保防的故事”了,不然至少會叫他們去找一個故事來準備比賽。

因為:

1.這是作文比賽,不是編故事比賽。它要測驗的是這個小孩的敘事能力,所以叫小孩把故事寫出來,這還說得通。作文比賽要小孩編故事,不太合理。

2.我不相信以我們小三的年紀只有我不知道什麼是保防。奇怪幹嘛不寫保密防諜?說不定你去路上問一些三十歲的人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是保防?

3.我更不相信這麼多的十歲的孩子有能力在90分鐘內自己編一個保防的故事還寫成一篇作文。這太不合理了。

4.如果不是只有我不知道,我的導師應該不能公然的踱進來幫我作弊說故事還要一張新的稿紙。

於是二十幾年的心理的陰影才算放下。我終於釋懷這不是我的笨,也不是我的錯,雖然這些年我一直都這麼以為。

當然還是有疑點啦。例如:要測敘事能力為何不要印一張小螞蟻的故事給我們,叫我們去延伸發揮?還有,如果大家都事先知道題目,那還比個屁?

但是不論如何,我都要冷靜客觀的評論這件事:


”一個保防的故事”真是我所見過最低能無聊白痴,爛到爆看到鬼踩到屎的作文題目!


豬出的題目都比它好。

***

想想我小三那一年怎麼都遇到很多奇怪的老師?

我記得自然課是專任老師,不是導師教。那個自然老師整節課幾乎都在抄黑板,是一個老女人,而且不停的跟我們說她比較喜歡男生。

是真的,男生搗蛋來搗蛋去她都無所謂,女生跟後面的借個橡皮擦她就生氣罵人。她還最喜歡我們班一個愛現的怪咖男生,每次都去捏他的臉摸他的頭說他好可愛。我有一次只是忘記帶自然習作,就被她拿細棒子打了兩下手心,很痛。我那時很少被老師打,視為奇恥大辱,整天心情都很低落,下課也沒心情出去玩跳高,回家還遮遮掩掩怕被媽媽發現。

那個她喜歡的愛現怪咖男後來我遇過一次,是第一次民選總統那次,監票時看到他的名字認出他。他不怪咖了,不像我預期的去當俗辣,人家可乖乖巧巧唸了大學。他也記得我,說對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音樂課我很會唱歌,還有總被派去幫音樂老師買養樂多。

能和小三以下的同學相遇是很奇特的。他說妳四年級轉走了,我們開學才知道。想和妳聯絡但是妳也不在畢業紀念冊上。妳那時也沒有留電話給我們。

我說不是不留,那時我們班大概沒有人家裡有電話呀!於是我們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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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到的音樂老師也是一個怪老頭。很老了,彈著跟他一樣老的風琴。咿咿呀呀,像靈異電影的配樂。

我因為從小學鋼琴,所以很期待上音樂課,但小一小二只有唱遊課。好不容易等到三年級終於有音樂課了,課本發下來,先一首國歌,再來國旗歌,然後反共抗俄歌,國父紀念歌,先總統蔣公紀念歌,運動會會歌.... ,我的眼睛已經先花了一半。

幸好老師說那幾首以後再教,先教第一課的歌曲:康健。

康健,康健,早起又早眠。
起床後,臨睡前,呼吸運動坐幾遍。
身體康健,快樂如神仙。

不用我講你也可以想像那是多無聊又難聽的一首歌曲。我的熱情一下子就被澆息了。

怪老頭每次上課都要喝養樂多,可能自己去買要跟學生在下課時間擠,怕把骨頭擠散了,都叫學生上課時去合作社買。他常常叫我,不然就叫楊淑玲去幫他買。他的腔調很奇特,也不是正港台灣國語,有點像林洋港講話:
”央屬拎(楊淑玲),企給我買一瓶央了都。”

我們就快步跑去合作社買養樂多。對這個差事我也挺愛,因為我對文具部熟的不得了,飲食部卻沒什麼機會去。(霞妞不給零用錢!嗚嗚!)能偶爾去看看也不錯。

怪老頭雖很怪,但是他說東光的校歌是三個老師一起寫的,他是其中一個。
光這點我就服他了。

東光的校歌真好聽!連用破爛風琴彈出來都很好聽!柔柔的,輕輕的,四字一句,像民謠。唱起來小孩子會不由自主的搖來晃去,簡單典雅清新脫俗,好像春風吹過的溫暖感覺,和絃不只是常用的一四五八和絃,它還用到附屬和絃!夠厲害了吧!

我小三那年學的,到現在還可以一字不漏唱給你聽,你看我是真的很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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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有機會很想研究一下我的腦子。

Honey說他幾乎不太記得他的童年。但我記得很多小時候的事情,清清楚楚。每個老師的名字,發生了什麼事,長什樣子,喜歡用什麼眼神看我們。四歲的夏天我媽穿一件淺綠色的孕婦裝,讓我摸摸裡面那個愛踢愛動的小妹,她跟我說這麼愛動應該是男生。那時候庭園開了很多粉紅色日日春,我爸說不是種的,種子飄來就自己長了。五歲時我的外公去世了,隔天我在庭院挖土,隔壁阿桑問我有沒有哭,我說沒有,因為哭了阿公也不會活起來。阿桑家有四個孩子,四個的名字我都還記得,年紀大我一歲的士榮常跟我玩,有一次他跟我一起算人身上有幾個洞,然後很有學問的跟我說男生屁股有兩個洞,女生有三個,多了一個要生小孩用的。(這是我第一次接受性教育。)他們後來搬家搬到生產路500巷,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真的,這些我都記得。我並不早熟也不精明,在當時是真的懵懵懂懂過日子,只是這些都一直留在記憶盒子裡面,在時間的一路搖晃之中仍然沒有掉落散失。

我甚至記得兩歲就搬離的那間房子。我不記得玩伴小凡,不記得我喜歡大人抱我去看大水溝,但我記得唯一的一幕,像電影裡的一個光影交錯的失焦畫面,就是粉紅色的窗簾,要洗澡時要放下的粉紅色窗簾。

沒人相信兩歲的我記得,專家也說記憶的盡頭大約四五歲,但是我媽證實那個窗簾是粉紅色沒錯,洗澡的確得放下來也沒錯。

所以我記得東光的一些點點滴滴也就不足為奇吧。那時我如此年少,日子過得莫名其妙,學校爛到爆,老師卻對我很好。我的記憶比大人想像的好,妳以為我會忘掉,但很多事情我都記得牢。雖然班上常常亂七八糟,卻也快樂逍遙。最重要的是,這世界在那時看起來如此寬廣而美好。

誰欺負我,誰對我好,我都記得。對我好的,我感謝也懷念。我會在拜拜的時候順便拜託佛祖幫我保佑那些照顧過我但已失去音訊的人。

至於對我不好的,嘿嘿,你以為我們懵懵懂懂年紀小好欺負反正長大也不會記得嗎?

錯。運氣不好遇到我這種,連你女兒唸哪一班我什麼時候看過你跟教務主任吵架,我都記得。不過看在我的童年還算快樂的份上,就笑一笑饒過你們了。

總歸來說我的童年算是不錯。一些以前不願意原諒的過錯,不管是自己的或是別人的過錯,也一件一件拿出來,真心的跟它和解了。


唉,只是不知道現在的世界,到底算不算是幼年時想的,那樣寬廣而美好?
(悄悄話) 2012-04-30 16:29:56
台長 2011-12-30 21:44:25

什麼? 學姊你也是東光的?!你媽是哪一位啊我妹我弟也都是東光畢業的啊說不定教過咧~~~我的天啊我覺得真的太巧了吧!!!!

Sophy 2011-12-30 09:57:00

樂咖學妹:新年快樂!收到你們家美美的卡片了,真是謝謝!喔~~真是太震驚了~~我們兩除了長笛同一位老師,竟然國小還讀同一間!不過姊姊比較老,讀小學時永福音樂班還沒影子呢!所以我是東光合唱團(第一屆)兼節奏樂隊(也是第一屆)的槍手....阿 ~阿~時光呀時光!ps.我媽是東光的老師,這篇文印給她看了之後,她笑了半死,因為他竟然知道你講的每個老師呢!精采!她要我跟你謝謝,讓她回憶了一下東光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