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回失落的一角(下)
『或許我的生活畢竟不真的那麼混亂不堪。混亂的是這個世界,給我們帶來無人能夠預期的變化。奧古斯都神廟告誡我,切勿死守我是甚麼人、我代表甚麼、我屬於誰,或我曾想讓自己有什麼表現的固執想法。』(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第93頁)
在這廣闊無垠的天際,我終於願意承認,5年來,我內心過得並不好,我努力要追求穩定的感情,努力在關係中學習「愛」,盡全力為自己的言行負起責任,卻也帶著過往的愧疚感在生活著。「我不想傷害人,可是我卻還是讓人傷心。」我時時警惕自己,謹言慎行,不再放縱,不再犯錯。這些年,我幾近壓抑地去克服慾望衝動,即使在沒有親密的關係中,仍不輕易放棄,只為了對自己的承諾負起責任。我內心堅忍著走著一個人的旅程,卻沒意料這樣的防衛,只讓對方無法靠近我的心。表面上,我以為我敞開心迎接感情,然而事實是,我還穿著最後一層盔甲,等待那個人拿著對的鑰匙,來打開我的枷鎖。我知道我的愛已經溢滿在胸懷,我在心底呼喊著渴望被了解、被疼惜、被擁抱,卻總是得不到我期待的回應。
原來,事實是,我在「怕」我自己,怕自己再犯錯,再度傷害人。
原來,我忘記回來肯定自己,我花了5年的時間證明自己,在感情中我是可以專一的。
而一句「要有自信」,終於讓我放下「愧疚」,不再用「逞罰自己」來贖罪,而是「原諒自己」。
有段時間,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經常思考著是否要解除對身體的禁令,並不是我要再去放縱自己,而是思考著,我是否能在這兩個極端之間,找到一個平衡的自在。但是,如果一個人帶著過去的生命經驗所累積對感情、家人、對自己的指責、抱怨、愧疚、憎恨..等陰暗情緒,就代表他仍然在意著過去,他仍然在用所有的力氣在對抗著天,只因為他還沒有勇氣,去接納自己生命中的不完美。
「要有自信」,讓我看見我是如此看輕自己,是那麼不敢肯定自己。
「要有自信」,讓我明白,一個沒有自信的人,就會在關係中著急著要得到對方認同,於是,為了感情,什麼都願意,將自己變渺小,甚至不要自己,只因為他把自己的力量交出去,需要對方來填補自己內心的不安。
「要有自信」,讓我明白,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在關係中會急著掌控對方的一切行動,只因為他無法信賴對方,於是會用各種理由當藉口,要求對方要滿足他的需要與不安,甚至寧願放棄感情,只因為他害怕面對未知,而根本原因都在於他不相信「自己」。
在這個當下,我終於看懂了,這個長久以來,我一直在關係中看不見的盲點。從今,我知道自己的焦慮是自己要去面對的課題。我也明瞭,何謂「人要對自己的感受負起責任」,因為自己的陰暗面是要靠自己去穿越,而不是找一個人來愛、找一段性來做,就會滿足或消失的。在這一秒選擇迴避逃開,下一秒它仍然會回來找你的。
「壓抑與否定,是去巧妙地假裝負面的思考和感覺並未出現。」「就去承認負面思考的存在,了解其來源及發生的原因,而後—以巨大的寬恕與毅力—予以打發」。(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第216頁)
「我坐在那兒盯著電腦螢幕,持續一段長而悲傷的時間。這是最好的結局,我明白。我選擇快樂,而非受苦。我曉得。我給未知的將來留下空間,讓自己的生命充滿即將來臨的驚喜。這些我都曉得。然而…。我失去了他。」(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第104頁)
當飛機降落香港機場時,我也把心中那塊愧疚感的巨石留在雲端,放它自由,不再緊緊抱住它。回到台灣,我能很坦然的面對「他」,並親口說出那放在心中多年未說出口的抱歉。我也慎重向宇宙請願,請求「他」原諒當年傷害他的我,我也原諒曾深深傷害我的「他」,終於釋懷不再芥蒂。也在我心中慎重的謝謝「他」的陪伴。我花了一輩子的光陰,努力尋找著答案,尋找我遺失的靈魂碎片。我順著自己的節奏,運用的有限的探險勇氣,多次探訪靈魂的深處,而也因為我到過那裡,所以我懂,終於了悟,也終於找到失落的某一角。
然而,事情似乎不會因此而結束。雖然這次的高空開悟,讓我成功從陰暗面那邊解救出「自信」,但「孤單」也派出大批催狂魔,迅速包圍住我,吸取快樂,消耗精力。我感覺到自己的能量及將耗竭,也明白我需要休息與充電。於是,我報名心理劇工作坊,我需要藉由團體工作所產生的共震能量,幫助我提振那逐漸消失的精神力。
在幽靜的靈修中心,我們一夥人分享著各自的生命故事,一段段卡住的生命情節,深埋著濃烈的情緒與情節,透過心靈導演的引導,讓擠壓在心靈中許久的能量,藉由一個安全與信賴的環境下,以及本人同意的狀態下,慢慢釋放而出。2位導演引導主角述說情節,帶領我們回到過去受傷的時刻,透過神聖的疼惜與寬恕,讓我們重新學習用新的視野,來解讀自己的生命歷史。將自我從禁桎的牢籠中解開,讓自己有機會重獲喘息與成長的空間,漸漸找回自己,喜歡自己。上課經驗豐富的我,早已習慣讓那澎湃的陰暗情感自由流動,讓眼淚洗滌沾滿灰塵的傷口,讓淚水滋潤乾枯的勇氣,透過寬恕的原諒而重獲慈悲的力量。
「人世就是這樣,受衰老和死亡折磨。所以,智者懂的人世的規則,不再悲傷。古老的佛教教義如是說。換言之:習慣它吧。」(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第209頁)
一段童年故事,一個害怕被拋棄的孤單小孩傷心的回憶,深深刺進我的心,我在一旁看著導演努力引導同伴們將這齣劇呈現出來,沒有太多言語解釋,但彼此靈魂的動力早已相互緊緊勾住,硬生生將「孤單」從我的胸膛扯出。雖然是不同的成長故事,但那自憐與無助的感受竟然是如此熟悉。我看見生命情感的共通性,也我鼓起勇氣透過淚眼望進自心,飛進濃霧瀰漫的雲海,終於讓我看見那巨大孤單的源頭—竟然是來自我10歲~19歲的內在小孩。
老實說,我不明白年少的心靈為何會藏著這般巨大的陰暗,是自己心智的害怕而產生出的幻想,還是不願意長大而與生命的對抗。透過心靈之眼,我進入回憶,一幕幕畫面啟動我的感覺,那離開大海圍繞的島嶼而被困在都市工廠煙囪中10歲的孤寂,因為不斷搬家而失去歸屬感的11歲,面對家境困難卻無能為力的12歲,13、14歲開始自我退縮與自我懷疑,15歲以為自己不會害怕的離家北上,16歲的自我否定與自我憎恨,17歲想擺脫寄人籬下的自我疏離,18、19歲承認自己同志的性向,而迷失方向,掉入憂鬱絕望的黑洞中。直到這個當下,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成長青春的十年,我的心靈竟然過的如此孤單,而我不曾回來疼惜它,反而強烈的理智要我不斷努力,不斷讓自己進步成長。原來,在那時我已經開始對抗「孤單」。我曾經猜測那巨大陰暗是否來自前世情緒(註二),也曾經痛恨與厭惡自己的懦弱,我以為我很差,學不會「長大」。
為了擺脫這糾纏一輩子的悲觀,我投入社會工作轉移注意力,我去找回童年在海島長大的內在小孩,用他自然、純真、活力的生命力,努力讓自己在都市叢林中展現陽光的笑容。我透過一次次工作坊的洗滌與練習,回去一個個生命碼頭,解開一個個糾纏的心結。我處理過離家的自責、也曾多次尋獲沒自信的原因、重拾對母親的愛、接納同志的身分、感情的起起落落…,穿越一層又一層的陰暗面,學會不怨嘆,自在坦然的做自己。我以為這些年的歷練,靈性的力量已讓我夠沉穩。然而,直到這個當下,我願意去觸碰這一座堅固的防衛堡壘,因為這裡頭關著更晦暗、更陰霾、更不願被看見的脆弱與絕望。
「當你為你的生活完全負起責任時,便可以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一旦對所有言所行起責任(無論心裡怎麼想、怎麼感覺),我們即進入個人發展的全新階段。」
「重掌選擇的權利,需要決心和毅力。這就是為什麼『變成完整的人』--克服原始本性—是我們最大的挑戰。」(寫在深夜加油站之後第50、51頁)
或許是時機到了,或許是為自己負責的堅韌態度,讓我在這次的工作坊,可以細膩看見潛意識自動回避痛苦機制與盲點。於是,趁著導演在課堂中要大家做完形對話的機會,在成員的圍繞下,我坐在中間的坐墊,面對著另一個空坐墊,我閉上眼睛邀請那10位內在小孩來到我面前,往事一幕幕歷歷眼前,自憐的黑洞將我吸入悲傷,我顫抖著淚眼矇矓,長大的我告訴自己,我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無助的我,現在的我是沉穩而有力量的」,我大口呼吸,哽咽的對著他們說:「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我竟然把你們遺忘了這麼久,讓你們孤孤單單的在那個角落。……現在我有力量了,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們。」
我聽到他們回應的聲音:「我們等你好久了。我們原諒你,我們會等你來接我們的。」因為陽光與陰暗能量的交會,那「彭湃的藍色能量持續在我體內作俯仰運動」,我在心裡立下誓言,這一次我會陪著你們,一起面對孤單,不會再逃避,抗拒孤單了。
「生命並不是苦難,我只是說,你會因它而苦,而非因它而樂—除非你掙脫內心的執念,不論發生甚麼事,只管自由自在御風而行。」(寫在深夜加油站之後第72、73頁)
真的是機緣到了,2天之後,在參加今年正式通過加拿大海文學院的師資資格的好友文媛所帶的助人者訓練工作坊的第三堂課,正好要讓學員們進行完形練習。我跟搭擋分別練習當帶領者,在進行完形的過程,陪在旁邊適時提醒與支持、引導、觀察、鼓勵。這是我第一次當完形帶領者,而我告訴搭擋,我要去迎接我那10個內在小孩。
於是,我再度坐在椅墊,面對著空椅墊,閉上眼睛,深呼吸,讓思緒趨緩,讓心進入沉寂狀態,讓自己再度潛入悲傷能量海裡。我召喚那10個小孩來到面前的坐墊,就像是看到失散許久的兄弟們,心疼的感覺湧上心頭而讓我悲從中來,我怎麼可以把你們遺忘在那麼孤單的角落。我深呼吸,從年紀最小的開始,我哽咽地對一個一個說「對~不~起~我不會再丟下你了,我永遠會愛著你」。我一個一個把他們迎接回來,緊緊地抱在我的懷裡,我在心中默默對自己、對生命、對未來許下承諾。我不再是過去的我,以為只要長大,一切都會好轉。現在的我明白,對付陰暗面,唯一的方法是不逃避,不再抗拒。當小孩們重回到我的體內時,我有著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是完整的,彷彿有股力量正往下,穩穩的扎根。我不依戀開悟後狂喜的感覺,也不會追求自以為是的迷失。我仍然是個不完美、不聰明的純真麻瓜。但是,我相信,我比過去更能沉穩的面對無法預測的未來,無論生活是悲是喜,是順境是逆境,我都要坦然接受,不抗拒現實,自由地「做自己」。
在我迎接這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之後,我逐漸感到那如魅影般的巨大孤單正在瓦解,彷彿那10個小孩成為我召喚出的護法,發出光芒保護我不被催狂魔干擾。體內彷彿充滿豐富的能量,有種無所畏懼的沉著,夾雜在工作效率的焦慮,忙碌生活調度的煩躁,又有隱藏深刻情感的心動,然後似乎又有著平靜的心在觀看這一切,然後又因情感而翻攪失落。一直都有不知從何而來的念頭,我想像著自己如同太極,可以將光亮與陰暗都容納於內,協調地流轉成一種動態平衡的狀態。這一次的了悟,我想我是穿越了「孤單」,透過神聖的完形儀式,完成一趟自我療癒的內在旅程,這漫長的試煉,這一秒終告一段落,下一秒又開起新的考驗。
「重要的啟示,往往從試煉和考驗之中浮現而出。…在靈性成長的過程中,有個階段會近乎執迷地自我關注—記得自己、觀察自己與反省自己。我們必須先認識自己,才能超越自己。」
「這場煎熬並非無可避免。願意拋開抗拒的人,透過信仰與臣服,能夠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自然而然、從容不迫地覺醒。只要我們無條件敞開心胸,領悟和覺醒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寫在深夜加油站之後第87、88頁)
當我溺斃在「孤單」能量海的時候,感覺那是種被自憐、悲情、哀傷、嘆息、寂寞、慌張、焦慮、懊悔...等陰暗的思緒所包圍,龐大的水壓讓人忘記呼吸,而把力量交了出去。當我努力划水,浮出水面,大口呼吸,進入「孤獨」天空後,發現人本來就擁有飛翔的能力,只是你相不相信。
「孤獨對人而言是非常正面的,能夠單獨面對自己,把心放在自己身上,沒有慌張恐懼,相對地就會有滿足感。」(親密、孤獨與自由第16頁)
「開悟並不是一種成就,而是一種體會。你醒來時,一切都改變了,同時又甚麼也沒有改變」。(寫在深夜加油站之後第207頁)
人總是習慣不停地尋求外界、別人、物質的肯定,卻不願回來面對自我的價值衝突與調停沒完沒了的內戰,拿回心智的主導權,與自己和解。2個月來,我觀察著領悟後的變化,狂喜已平息,生活繼續在忙碌中尋找休息的時間。然而,焦躁感變少了,或者這麼說,它仍然存在,但我已視為平常,不再對抗。那是種和平、篤定的狀態,也像是種接受、臣服的隨遇而安。我發現我需要尋找書本的文字,才能更精準的描述自己的狀態,我還在適應,還在沉澱,一種用平靜的態度觀看紛擾世界的眼光。自我期許著這也許就是”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一書中,所談到的和平勇士之道吧。
「對所有人來說,和平勇士是無形的,但只有看的見眼中特殊光芒、感受到活力充沛、晶瑩剔透和不偏不倚等特質的人,才能看見和平勇士。內在修練日久自然會發展出這種洞察力。當我漸漸了解自己的心思和情感時,我也漸漸看見(所謂的)他人內心和性格中的光芒。」(寫在深夜加油站之後第67頁)
「除非我先看清楚自己心思的本質,透視由信念、思緒和詮釋所築成的篩網,否則無法透徹了解任何人或任何事。」(寫在深夜加油站之後第71頁)
在我的工作,我需要學會聆聽他人內心的聲音。於是,對我來說,這次的整合,幫助我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幫助我能夠更自在的展現自己,敞開自己,不會在內心裡感覺有種莫名的疏離感,而是與人靠近的。當人的意念產生變化,行為也會跟著調整,磁場也跟著改變,就會吸引相同頻率的朋友來到身邊,生活中新的考驗也會跟隨著出現。
在過去,我對感情抱持著被陪伴的期待,希望親密的能量,能填補工作上的耗竭,然而,當期待落空時,就出現疲累與焦躁感。現在我知道,那根本是我們自己的陰暗面在作怪,所以我們都需要練習,更細緻的去看待不切實際的情感投射,讓自己更能單純為自己的感受負責。喜歡一個人,就去認識與接納他的狀態,全然的坦白與信任對方。我對於情感上的渴望、需要與想像,是我自己要去面對,去看見「真實的狀態」,並且承認與接納現況,然後等待,不著急要對方的回應,不逼迫對方順應我的要求,滿足我的期待。只是,我們總是在第一關就被愛沖昏頭,而迷失方向。
最近這一陣子,深夜獨自在房間,我依舊會滯留在電腦前面,依舊期待著平凡生活能出現某種幸福的訊息。我期待著「他」的出現,願意分享彼此的生命,那種彼此都經過艱辛歷練所淬煉出的成熟。因為我們都到過那個地方,所以我們懂得。因為創傷夠深,所以堅強。因為接納陰暗,所以能展現光的生命力,無畏無懼。因為擁抱孤獨,所以懂得信任的自由,不被焦慮迷惑,能夠陪伴親密。
「人不需要先被愛,學會對別人有興趣時,就會發現自己的感受與反應;彼此學到同理的經驗時,就能激發自身愛的潛力。他們需要的不是先被愛,而是練習自己的進取和勇氣,願意冒險進入愛的關係。透過愛,可以看見自己的防衛、面具和角色,看見原本看不到的部分。愛不是把兩個人黏在一起的膠水…,愛是在萬事萬物中的架構啟發、呈現、找出真我的道路。」(關係花園第270頁)
人不愛孤單,但可以享受孤獨。一個人是自由,但我仍嚮往幸福。幸福是親密,而一個人也可以有幸福感。我仍有勇氣去冒險,即使我身體有著缺憾,但我仍然相信,我可以擁抱幸福。我心靈越充滿完整,就越能溫柔堅強。然而,我也有種預感,也許這一次,我會孤獨許久。
藍天使語錄:
『有一天,我終於明白,有使命的天使,都要孤獨地經歷生命巨大的考驗,經驗長久的孤單焠鍊,才能長出豐盛的翅膀。』
『要學著在心中記住這種幸福,因為幸福跟痛苦一樣 ,都是我們經歷的生命,所以當你都記得住痛苦的感覺時,你也一定記得住幸福的感覺。』
『親愛的朋友們,很開心我們今天在地球上共度一天,也忙碌一天,無論你在何方,讓我們今晚一起有個美好的睡眠,一起迎接明天的美好。晚安。』
註二:請看前世情緒前傳、中傳、後傳(http://mypaper.pchome.com.tw/lanhenry/post/12359638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