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下課在另一個學校遇到了老同事，就著一張超級大桌子，兩人聊了兩小時。繼前一週與來自南非共和國的 David 老師談話以來，這是最有意義的動嘴時間。不過，其實我也沒撈到幾分鐘張開嘴巴。靜靜聽老同事說話，每隔一會兒做一做表情就夠了。

老同事年輕時是文藝青年，常常寫文章賺稿費，現在的忙碌行政工作常常害他得要動怒拍桌子解決問題。所以，他現在最喜歡做的事是在電腦裡寫回憶，從記憶中的歌寫起。Yvette 坐在大會議桌前，聽到的是一則又一則誠摯的童年故事。例如:因為一個地名，他開始述說初識那個地名的源起：探望阿姨—鋼筋—蹦跳—文夏的〈星星知我心〉—受傷—圓環接骨師—文夏的〈星星知我心〉—圓環超大肉粽—圓環咖哩飯—遠東電影院—回到家—向所有小朋友炫燿…..。

老同事的眼睛裡充滿晶亮，相信我的眼睛裡也輝照一樣的光，不全然是「支持」的光束，而像是運動會聖火的點燃—一把接一把點下去……。

這中間我提醒一下James Joyce, 他接〈阿拉伯商展〉回憶童年感動他的那一段；我點一下Marcel Proust，他講述《追憶逝水年華》蛋糕的那一段；我提醒歌德，他講十八歲誠實的日記，撕掉的那些……。

從視覺回憶到嗅覺回憶，一則一則的美麗散文。因為老同事並不準備出版，可以寫得很愉快、很真純。兩個鐘頭就這樣過去……。

這就是我所認識的【狂寫症候群】另一名患者了！


鄭板橋小時候在真州毛家橋讀書，常在竹中潮際散步，舉目俯視皆文章，可惜並不曾援筆寫下，後來年長補了【為馬秋玉畫扇】，解釋前因後果，說：「未賦一詩、心常養養」。

這些【狂寫症候群】病患(像Yvette) 落筆前的狂躁，大抵就是這個意思--未賦一詩、心常養養。胸臆之間總有什麼不吐不快，可是卻因著什麼奇怪的緣故，放著不碰，然後我們年紀老大，一切細節通過回憶通通有了意義，便再也不能停筆--畫下來也好、寫出來也罷，而老年人就不斷不斷述說。那是一種存在焦慮感吧？！ 沒想到 Yvette 終於也到了這個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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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找不到鄭板橋這幅畫,只好找個相似的圖(文首空白像露齒缺牙，很討厭！):這是鄭燮的【墨竹橫幅】，還是一篇有名的畫論！

「畫大幅竹，人以為難，吾以為易。每日只畫一竿，至完至足，須五七日。畫五七竿，皆離立完好，然後以淡竹、小竹、碎竹經緯其間，或疏或密，或濃或淡，或長或短，或肥或瘦，隨意緩急，便構成大局矣。昔蕭何相國造未央宮，先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太倉，然後以別殿、內殿、寢殿、宮寶、左右廊廡、東西永巷經緯之，便爾千門萬戶，總是先立其大，則其小者易易耳。一丘一壑之經營，小草小花之渲染，亦有難處；大起造大揮寫亦有易處，要在人之意境何如耳。板橋鄭燮」(我覺得做所有的事都這樣!)

二十多年前有很長的一段時間，Yvette 一直在讀鄭板橋的詩文，可是畢竟時間有限，又深恐龐雜閱讀耽溺心智，有些東西真的只能等發白髮的時候閱讀。

p.p.s. 附上黃妃唱的〈星星知我心〉(這是我們的童年布袋戲西遊記裡三奘法師出來時的主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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