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筆
比起原子筆輕盈巧麗,鋼筆外表冰冷,但內在情深而執拗。
些許日子,提不起勇氣,提不起筆。它如同一個既存在卻又刻意忽略的符號,於低溫的溝渠中,輕緩地伏躺、潛聽,自己顫動的心跳與忐忑的呼吸。
打開筆蓋,筆頭乾澀如碾碎的枯葉,悲悽無端的奚落。積墨斑駁地淤積時光的隧道口,進不去也出不來。試畫於紙,如裸足步踏玻璃碎沙,椎足之痛,進退惟艱。
對你,我總是投機又僥倖。拿出吸墨器,吸飽墨水再裝回筆身,落筆再試,紙上表情依舊蒼白,彷彿再也無言以對,沉默,僅剩的回應,如火中燒卻的灰燼。但我,仍不願洗筆,洗去那積墨如宿世的輪迴,宿夜中的宿業乃未盡的原罪。再次打開筆身,將吸墨器旋轉,然而不可逆的時光如何迴轉?無力扭轉的已發,任憑三百六十度的端詳,都只剩虛空中無謂的想像。
怏怏地拔出筆管,氣餒,早知結果的挫敗實驗。帶著筆頭和吸墨器走進廚房,拿出空杯,倒了些溫水,測溫,似乎涼了些,再加了點熱水,再碰,卻意外燙手,在冷熱增減中,適合的溫度如此難定,冷熱的比例如此難調,說明書上未曾標明幾度C的水溫,方可融化宿墨卻又不傷筆尖。手邊苦無溫度計,但早已對自己的感覺失去信任的我,指間流竄著冷熱溫涼四條不安於室的魚,冷水、溫水、熱水宛若三度空間的軸線,纏綿纏鬥後,最終才架起適溫的存有。
藍墨水的下游,積疊了多少歲月的鵝卵石,但我們早已無暇玩石,亦無力再次彎腰埋首,費心俯拾那一顆顆過於沉甸的從前。
洗淨、瀝乾,將吸墨器與筆頭再次扣合,轉進筆身,閤上筆蓋,那鬱結於筆端的沼澤,在大雨滂沱過後,步上大海的旅程。透明清亮的筆管,此時只適合挹注空白,以真空的感覺寫一首無色的詩。這次是收藏,而非以餘光的微溫,映照潛行的黑影,默劇終歸落幕,筆淨始得藏深。
註:紀念深藍色的你與亮黃色的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