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08 06:58:04關關

迷迭香的天空

當那個男人走過來的時候,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那似層相識的雙眸,心底竟不由自主地打寒顫。

他居然就這樣闖進家門,在我跟他躺在沙發上一起看完我看了三遍的香草的天空之後,他就這樣走了進來,身旁的他「HUH?」的一聲,雙眼瞪大地看著他走進來,而他竟沒有起身阻止他的動作,平常他老是告誡我有陌生人不要隨便開門的,這時候他竟然就讓他這樣走了進來。

「醒來吧!小東!」
他在我面前站定,居高臨下,雙眼直盯著我對我說,彷彿我身旁的他不存在似地。
「妳得醒過來了,妳爸媽付出的酬勞並不夠支付妳的美夢。」

「等...等...你...講中文?」

「妳不記得我了嗎?不,當然妳不會記得,科技已經進步到顧客會完全忘記真實。完全相信夢境。」

「你...到底再說些什麼呀?什麼真實,什麼夢境,我...聽不懂...」
我僅僅抓著身邊他的衣服,希望他這時候腦袋清醒一點,知道這個時候該報警,說有人闖空門。

情況似乎變得很怪異,眼前的男人似乎認得我,而我卻完全不認識他,而我身旁的男人毫無反應,就像他早就知道他會闖進來般,只是微微詫異怎麼會比他預計的時間晚了三分鐘,或早了三分鐘,而眼前的男人會講中文,雖然他帶著外國面具,似乎他也像早知道般,甚至好像他也聽得懂一般,沒有問我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就好像...我是這裡唯一不懂的人一樣...

眼前的男人微微一笑:「妳忘了那場車禍了嗎?」

「車...禍...?」

我知道我經歷過一場車禍,那是在大一時候,有一晚回台南,慶倫,那時候我都暱稱他DADDY,騎著摩托車載我兜風,問我願不願意作他女朋友,回家經過安平的路上,他闖紅燈,跟迎面而來的轎車撞上,我從後座飛了出去,被甩到了地上臉朝下滑了一公尺多才停。不過因為安全帽緣夠長,所以只有安全帽緣嚴重磨損,就好像拿著一顆馬鈴薯去刮廚房拿來削切紅蘿蔔的那塊鐵板一樣。但不是我的臉。
那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惡夢。從那時候起我每次禱告都會不忘感謝上帝,讓我的臉孔還保持美好。
我到現在還常常夢見我的臉像火燒一樣地灼痛,耳邊響起救護車嗚咿嗚咿的聲音,他們拿了塊冰布蓋在我臉上,把一堆管子差到我手腕,手臂,脖子...還有媽媽的哭泣聲,爸爸咒罵的聲音...
還常夢到我過了幾天之後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身上纏滿了紗布,臉上也是,媽媽爸爸在身邊,像老了好幾十歲,有個人對我說他是外科醫生,叫我別擔心,說會還我天使般的笑容。然後媽媽又哭了。爸爸也偷偷地掉了眼淚。
還常夢見紗布拆下來之後,我在鏡子裡看到的是一張人皮東拼西湊合起來的一張...已經不是臉了...像是...一大張鍋巴...或...我不會形容。
在夢裡我好討厭自己,我每天哭,不再接任何人的電話,不再有任何訪客,不再回到台北去。放棄了德文系,我每天只有待在家幫爸爸顧機器,作家事,沒有踏出家門一步。
雖然我把鏡子全打碎了,卻發現我的醜臉還印在空氣中,在水氣中,在白色的牆上,在鍋子裡,在爸爸媽媽的瞳孔裡。
在夢裡我爬到最高處,一直爬一直爬一直爬,我決心說再見,跟自己說再見,跟世界說再見。我不想再帶著殘缺活著,被煎熬著。
然後每次醒來我都好高興聽到手機鬧鐘響,轉過頭看到他對我笑,跟我說早安,然後他會把我吻醒,或癢醒,叫我去洗澡,說他幫我弄早餐。問我咖啡要不要加牛奶,我說:「加糖就好。」

真的,每次從惡夢中醒過來我都覺得好高興。

而帶來每夜惡夢的那次車禍,我當然記得。只是他怎麼會知道?

我驚惶地看著他,再轉過頭去,發現身邊的他也正看著我,只是很鎮靜地,帶點同情地。沒有說話。

而那些惡夢,越來越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喔!我甚至記起了那時剛認識ALD沒多久,他曾打過電話問我好不好,說我約好一起回台北的那天,我沒依約在車站出現讓他很擔心。
我甚至想起了在夢裡他告訴我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子,德文系的,很想追求她,問我之不知道她的電話。我甚至還知道那是誰。

那只是夢,只是惡夢,是吧?對吧?對吧?
只是為什麼,身旁的TOBIAS...好陌生...
我知道他叫TOBIAS...我在哪裡見過他...見過他的...卻好陌生...好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