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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電影-小人物狂想曲的另一篇文章

2003 金馬影展「小人物狂想曲」 文/黃香瑤

日期:2003/12/9


我想你會希望有什麼可以作為相信或仰望的對象,這會讓你開心一點!」(You might want to try believing in something bigger than yourself. It might cheer you up.)---《小人物狂想曲》

這段話的翻譯迴避了一個地方。英文中很常出現的「larger-than-life」 在中文實在很難找到適合相對應的字或詞,怎樣會比life更large? 《小人物狂想曲》講了一個larger-than-life的故事,然後,套句為電影如痴如狂的美國影評界的話:從一個猶太家庭之於美國生活不必有所特別為先決的熱門影集《歡樂單身派對》是about nothing,而《小人物狂想曲》則是about nobody。

1938年出生於克里夫蘭的哈維派克是醫院檔案管理員,在工作崗位上待了37年直到退休(即電影收錄的歡送會畫面),他的人生乏善可陳,他讓百無聊賴的生活成為漫畫,漫畫大受歡迎,哈維派克成為全美國家喻戶曉的名人,但他還是繼續過著自己的生活,繼續出著不會發生什麼了不起高潮迭起情節的漫畫。

2003年,紀錄片導演夫妻檔莎莉史賓伯格曼和羅伯普契尼將這個故事搬上大銀幕,電影中穿插了記錄片、資料片段、手繪漫畫、真人現身說法和劇情片,電影上幾乎前所未見的綜合媒材使用,除了節奏明快流暢,保羅吉麥提和霍普戴維斯表現好到驚人,導演充分利用早就各自與觀眾建立起默契的媒介屬性不留任何斧鑿痕跡,到這裡電影已經是作了某種極其優越的創發;導演讓電影自己說話,最棒的在於,這是一個自己會說話的故事。

哈維派克這一生沒有任何值得特別一提的東西,生活總是雜陳百味,苦味通常多一點,又不至於難以下嚥。千篇一律的生活,偶爾會改變的是莫名其妙降到頭上災難的種類,但是說到傷害說到怎樣無法擺脫的淒創悲切又顯得小題大作了點,於是,就是這樣,從小到大,他的心情都不太好,隨時都準備好接下來會倒楣。他把這些事情,牙痛啦不爽誰啦什麼怎樣啦寫進漫畫裡,人們需要超人變身相救向上一蹬飛離開戰硝煙霧,希望有蜘蛛人倒掛著在滂沱中和自己接吻,卻又清楚明白所能遇得到的最大災難經常不會超過忘記戴錢包踩到狗屎的無奈窘困;於是,一邊神遊進蝙蝠俠的高譚市朝聖,一邊坐在馬桶上熱心讀著哈維派克諸事不順感同身受。這是不是就是lager-than-life?眼淚有溫度,要的話也可以揚起音樂點妥蠟燭,但我們心裡明白,能好好一天活過一天是因為當生老病死仍然會繞著我們跳舞,我們不會賦予它們才塞得進浪漫的永遠過份嚴肅。

一向致力挖掘美國文化內裡的《沈默的羔羊》導演強納森戴米和李奧納多狄卡皮歐先後表示有意將這系列漫畫拍成電影(另外在1990年有舞台劇版本),雖然不知道假如導筒易手可能有多少不同光景,但是《小人物狂想曲》的執行之貼切的確超過了期待得起的任何可能性,完美做到了--電影讓漫畫自己讓角色自己說話;奇妙而令人不禁自問的是,就算是單純的紀錄片,會不會更真實?又或者,還能更真實嗎?q影或漫畫追本溯源也許終有哈維派克本人作為「真實性」的絕對標準,但是這和我們平凡單純生活的密縫無痕還可以怎麼區開?

儘管電影太多優秀的地方,但在美國會發燒至此也因為同名系列漫畫暢銷多年,挺愛發牢騷的哈維派克的嘮叨,和他與大衛賴特曼等對話中常會陷入的尷尬情境早就為大眾熟悉。所以其實美國有更大的篇幅在討論這幾個介面彼此的關係,也有許多挺好玩的花絮。

同名漫畫在1976年出版第一集,哈維派克只提供故事(就像有綠巨人浩克、夜魔俠等暢銷漫畫的「驚奇漫畫」的史丹李一樣,)最開始是由蓋瑞唐以一頁50美金代價負責插畫,蓋瑞唐認為連自己生活不堪一面照樣「全都錄」的《小人物狂想曲》活脫是日後【我要活下去】等電視真人秀的概念先軀,「他就在這個故事裡頭,整個人生一團糟,發生的盡是一些鳥事。」。

餘波盪漾最劇烈的是關於另外一名合作過的插畫家法藍史坦,史坦其實早在哈維派克出書前已經在漫畫圈小有知名度,但他喜歡這套漫畫,甚至像個小漫畫迷一樣寫信給哈維派克,他為《Our Cancer Year》中那段哈維和病魔對抗的故事畫了三千幅插畫,法蘭史坦克畫得很開心,說哈維的意志力令他相當折服,倒楣事接踵而來他還是繼續和這樣的生活纏鬥不倦。

可是儘管漫畫裡對史坦克致有謝意,但是《小人物狂想曲》將史坦克重新命名為「弗萊德」的劇本中,卻安排給他一些負面的背景,例如婚姻失敗、酗酒、不負責任的毒蟲老爸…,這讓史坦克覺得很失落,他甚至沒去看這部電影,淡淡地對記者表示,「我試著讓這件事別困擾我…。」,但隨即還是忍不住辯解「我不喝酒、不抽煙、我只喝咖啡,這部電影對我好不公平!」。在現實生活是退休的密蘇里大學藝術教授的法蘭史坦克(或者「弗瑞德」)的沮喪可想而知,因為他不只是哈維派克的合作伙伴之一而已,他為了《Our Cancer Year》曾經把所有工作暫停,以一天一頁的速度交出作品。加上當初這部分的故事所有已經固定和哈維派克合作的插畫家都不想接,史坦克挺身幫助,而當然電影《小人物狂想曲》也有一大份是從這邊出來的;再加上事情又扯到哈維派克夫婦現實中的養女,對這件事的各執一詞及在銀幕上如何搬演,事情就更複雜了。

《小人物狂想曲》漫畫正當紅時,讀者和評論界忙不迭要替它找看看有沒有比較對照的其他文本,說起哈維派克的故事,各界的聯想從卡夫卡到貝克特再到契訶夫,但是對哈維派克來說,這系列漫畫的意義來自於它們進入了他的生命,自顧自繼續衍生,也是這樣,也只會這樣。

「平凡生活其實是非常複雜的東西。」哈維派克說,我們說。故事還會接著說下去;可是,就像哈維派克在最後三本漫畫中,故事主人翁沒有再說一句話,他坐著替工作伙伴兼好友麥克奈謄寫他口述的越戰事蹟,整整75頁給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故事;卻又再一次訴說,以無言的方式,說,生命,大抵也是如此。故事扣著故事,故事生出故事,尤其當我們一起待在地平面,並且,怎麼走都不會向前或向後太遠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