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面是回家一看廚房多了個身影。母親說，來，這就是新來的姐姐，才比你大幾個月呢！多漂亮！我讓她叫你妹妹。她轉身，靦腆地笑著說Hello，她的名字叫婉婉。整個過程很是怪異。一個初次來港作家傭，跟我年紀差不多，比我漂亮得多的女孩，還有一個中國名字（雖然是我們一廂情願的認為是中文），而且母親期望她跟我能像姊妹一樣相處。我想了想，回到房間裡。

雖說比我大一點，她倒像小妹妹。很多東西沒見過，不知道該怎麼做，總是怯生生的，轉著一雙圓圓的眼睛在好奇我們的生活。「上學嗎？」我外出時她問。「今天不用上學嗎？」逢星期二我在家她也問。廣東話聽懂的不多，不明白的時候要麼皺眉搖頭，要麼說一兩個英文單字確認。正如默片時期的演技跟卡通一樣誇張。終於，我跟她說不要問我是不是上學了，我去的地方多得很。她說Sorry。忍耐了幾個月，我跟自己說別感到抱歉。

她唸到高中。偶然一兩次留下便箋給母親，被發現她的英語文法很標準。母親說，人家也是唸過書的啊。她也對我的學習生活很感興趣，問我上大學嗎？甚麼學系？我讓她猜。她說政治。也許是在飯桌旁總是聽我跟父親圍繞各種新聞辯論的原故。上網看文章的時候，她也問我是不是在做功課，有沒有很忙。我不知道怎樣告訴她我要看大量電影的時候更忙，所以只能嗯的一聲算是答了話，即使只有她一人關心我有沒有很忙。

起初母親聘她來，小舅舅就說母親笨，請個甚麼都不會的來，家裡的雜務全都要教一遍。一個多月過了，也就不勝其煩，母親每晚回家總是發牢騷。被罵了她就尷尬的笑著說不好意思，母親看著更惱火，嘮嘮叨叨好一陣子才坐下吃飯。我說，畢竟我們的生活模式她很多沒嚐過，廣東話又聽不好，妳流水一樣的指令她一句也不明白就去做，錯的自然多。如此吵鬧過解釋過好幾回，漸漸的大家都覺得煩，但見她很用心的做，衣服都摺得有稜有角的，就沒有解僱她的意思。

既然決定了長僱，也就開始多使喚她做各種事。一天想買豆漿，讓她跟著我買，以後讓她去。沿途經過兩個商場，她突然跟我說「香港好靚啊！」我看看周圍，等她接著說。「呢啲商場都好靚啊！」我不理解，她瞪著大眼睛又說「我姐姐……帶我去尖沙咀嗰度……都好靚啊！」嗯。只好苦笑，我說那星期天多去點地方看看吧。

昨天她在抹書櫃。我從房間出來，看見她打開了我們家的相簿，有點覺得被冒犯，但反正只是嬰兒照，話也就嚥了。那頁照片她看了良久，問：「小姐，呢個係邊個？」我說是我。「好得意啊！」即使我覺得醜，憑她幾個月來的真誠，我相信，也就由得她看。不知道她小時候是怎麼個模樣，有沒有想像過自己現在這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