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01 00:21:57啃羊
踰越記憶的版圖 3
在腦域之內的瓶缶,伊總是有著我前所未聞的故事,
即使我知道年事的愈益高長,使得伊更加離不開這片熟悉的故土,
但伊對於北台灣的印象,彷彿是為了附和我們之間的話題,
關於北都的種種傳說便紛紛出籠。
我常驚異於那樣沒有任何科學根據與地理色彩的傳說,
竟也可以如此真實而有趣地貼近現實;
而我,
一個每逢假日便如同一般的遊客魚貫地造訪小鎮的異鄉遊子,
已不明白是該對著熱情的訪客訴說著小鎮的古樸盎然,
或是面對一個豐沛但卻老邁的時光長帶,
為伊傾吐屬於繁華的城市的夜的種種絢爛精采。
在伊近於枯槁的面顏,皺摺滿佈的眼睫上,
雙瞳早因歲月的霜洗而不再泛亮,
或許是年老的目窗已染了流目油的宿疾,
以至於當我每每見到伊的時候,目框總是微泛濡潤,
而踽然孑身的孤影,除了與五叔公彼此相守之外,
面對此一動態的龐然光陰的背負者,
我的語言能力顯然已不足以悉探如此深邃的生命課題了。
記憶的縱橫交錯與雙端遺落,
正巧建立在一個終生顧守著鄉土熟稔的老嫗,
以及另一個每逢求學階段過度,
便隨之轉陣的年少徬徨與茫然之間。
老嫗的記憶中所踰越的版圖,
是時代潮流所堂然賦予的邊緣化,
以及以自我為中心點,前無古人但卻後有來者追之的窘迫;
而年少的徬徨所遺落的,是埋首於城市聲光的濫醉,
卻總是得依賴故土嗅味之糾繚,
方能重新找到自我價值的定位與意義的賦予,
然後,在一個個的朝讀夜課裡,
衷於我心的龜步行履,
祈使不負於那片摯愛的故土。
留連於河山交映的閒漫夜色與高等教育殿堂的洶湧波濤之間,
我的視野所及的,全是泛亮的青春和一個個光明可期的遠景。
而當初毅然北涉的抉擇,
如今,竟是使我沾染了一身揮之不去的風霜了。
閒棲淡水河畔的日子裡,歲月荏苒,過的無聲無息,
也許是我既定了圓夢之後的天地裡,
已不再需要太多的撫恤和寬慰,
於是,這一段其實比先前任何一段都還要漫長的旅程,
流屣的飛快,卻也令人心瞬而麻木,
彷彿,我棲身於北都城郊的唯一目的,
便是走向那一個再也改變不了的終點,
然後,繼續尋覓下一個起點。
徘徊歧路的兩難,甚至,多難,
是心態與面部表情的一連串變化。
我著實慶幸城鄉之間的場景對換,
並非我跳脫了其中一個,就可以直達另一個,
而是有一路蜿蜒迢長的軌道連結,
讓我自聲光之間奔赴山林之際,有足夠的時間,
將我所馱負的風霜與紅塵,
一鏟一鏟地,向窗外傾洩而去。
當我再度步出老火車站時,鉛華釋盡。
今日,我逕用午饗,踽然孑身,耳裡猶自流洩飛瀑的,
仍是那曲百聞不厭的大合奏曲「童年的回憶」。
拌著珠圓玉潤的鏗鏘一同嚼咀下肚的,
我已不知是曾經勾撩回憶的馨暖,
抑或是遺落生命片段的辛酸了。
而我的目窗之中,竟是氤氳一片,煙靄濛濛,欲卻無門。
像這樣的嵐霧沉霾,常發生在我搭車北涉,
而又無時不刻不在期待,
在下一秒,
我就能坐上返程的車子裡。
*本文獲 五虎崗文學獎 散文組 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