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波娃給美國情人Nelson的情書， 提到她的寫作計劃。 當時的波娃(1947)，正在寫一本美國之旅的書。 終於碰到寫作最難的部分： 她要寫到芝加哥了 －－－而情人Nelson，就是住在芝加哥， 與波娃在芝加哥見面認識， 開始一段款款深情， 帶領波娃體驗遊歷芝加哥。 波娃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段書寫。 她斟酌著要找到一種最妥善的寫作策略， 最公開又最私密的表達方式。 她信裡提到 ：「…現在要開始寫芝加哥的部分。 很難 ，關於我們的第一次會面， 我不知道我要寫什麼。 是的 ，我不能寫你和我。 然而， 如果不通過你， 我又如何了解到芝加哥？」


看得到波娃詞窮了， 看得到波娃的為難之處 。波娃的詞窮絕不是像她說的：「不知道要寫什麼」，而是她該透露什麼？ 該掩蓋什麼？ 緊接著， 波娃寫說：「好吧， 我得尋找一種方式既道出了真實但又沒說。 文學創作就是這麼回事： 巧妙的謊言， 悄悄地說出真相。」



文學創作的確存在這種「兩難」。 蔣勳在【給青年藝術家的信】提到：「敏感愛美的心靈， 會非常珍惜這些私密的部分， 小心翼翼， 掩藏在最不容易被發現的角落， 成為個人生命最甜美或最辛苦的回憶 。一個社會心靈粗造了， 才會把個人最隱私珍貴的部分拿出來廉價販賣。」



波娃要寫到芝加哥 ，她可說是「情定芝加哥」。芝加哥牽連到她最隱私最珍貴的部分 ，於是她必須小心翼翼 ，她不會拿出來廉價販賣。 波娃完全懂得這一點， 她才會說 ：「我得尋找一種方式既道出了真實但又沒說」 。



蔣勳又說：「但是， 奇怪， 詩人寫詩的時候， 畫家畫畫的時候， 音樂家創作的時 ，那些私密的角落， 便不自覺地顯露了出來 。美麗的藝術作品，常常精心掩蓋偽裝自己的隱私， 但卻掩蓋不住， 也偽裝不了。 好的作品， 無論如何掩蓋， 還是透露散發著禁止不住的氣味。」



波娃要讓她的寫作「悄悄地說出真相」。就算她要掩蓋真相， 還是會透露散發著禁止不住的氣味！？



我不知道波娃書成後的內容， 我還沒讀到。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完成， 有沒有出版？！） 我卻先讀到她當時有意識的， 特別費思量的，處理芝加哥這部分的寫作心情狀態。 於是，我好奇：我若是沒有看過她的情書， 而是先閱讀她的美國之旅 ，就像一般讀者一樣 ，我會察覺到一種禁止不住的氣味散發出來嗎？



作者心靈粗糙會廉價販賣個人最隱私珍貴的部分， 而讀者呢 ？讀者的心靈若也是粗糙了， 也許無法嗅到作者極力掩蓋包裝卻禁止不住的氣味 。2005/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