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程陷入沉思， 但是旁人看起來， 絕對以為他是陶醉在一種快樂的情境當中， 而留連不返。


只有俊程才察覺得到思考過程的苦澀與孤獨。


俊程的思考常常沒有結論 ，他並不想得到一個結論。 成安果真在很短的時間裡吃完了第二碗泡麵， 他完全不理睬俊程， 只顧著填飽肚子， 俊程看到成安滿嘴油膩 ，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然後就忘了「陽子孫」。他的思緒重新回到「逃家事件」該如何處理， 他目不轉睛， 直視著成安。


「放著就好」俊程告訴成安， 表示他會處理泡麵的垃圾。
「恩」成安打了嗝， 遵照俊程的指示。


他站起來， 看一看客廳的擺設， 熟悉一下陌生的環境， 當然他沒有看到祖先牌位上的那一行小字 。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那行小字， 俊程觀察過了， 凡是進來這個空間的親朋好友， 沒有一個人會去細看那一行小字。 俊程從一開始的沮喪轉成了另一種心境。 好像那一行字已經和自己的心事緊密相連， 成為他的一大秘密 ，現在，他反而會害怕別人注意到那一行字， 他覺得要是有人瞟到那一行字， 那個人就看到俊程心事的一部分。 倒是茶几桌面的龍鳳，常有朋友提及， 特別是初次來訪的客人， 當找不出有趣的話題之後， 常常會論及茶几的龍鳳。


「喔！這好像一尾活龍。」一位朋友曾這麼說笑過， 他說的顯然不是龍形的栩栩如生， 而是藉著龍的活靈活現， 來談性愛。 中國非常喜歡龍， 帝王是龍的化身， 帝王自然也有龍的活靈活現， 生猛的性欲； 鳳，看得出來， 只是來烘托龍的威武的， 鳳是龍交媾的對象。


一位讀過私塾漢學的老伯 ，曾經就著這圖 ，用吟詩的口吻， 搖頭說：「龍鳳呈祥」 搏來家人的掌聲與阿諛， 這老人家也樂透了。



俊程每次看到龍鳳呈祥圖時， 總是想著如何把繁複到讓人眼花的龍鳳，還原到最簡單的蛇與鳥。 蛇像是卸下龍袍的帝王， 好像自在多了；鳥拿掉羽飾、 尾飾 ，才飛得起來。 他總覺得蛇與鳥是屬於初民的， 龍與鳳是文人介入， 修飾過 ，狡飾過， 禮教過的產物。 他總是很不解為什麼十二生肖會出現龍名列其中。 龍是唯一不真實的動物， 其他的鼠、 牛、虎、兔是那麼具體， 龍不是排在龍頭當老大， 是俊程唯一欣慰的事 ，好像小小的一隻老鼠名列第一， 有一種快癮！？ 龍之後就是蛇， 使得屬蛇的人總有點說不出的落寞與恨妒， 好像蛇是不及格的龍， 是被打掉落敗被貶的龍，「龍蛇雜處」這句話， 說清楚了龍的優質與蛇的劣質， 蛇常常一自悲，就把自己與蟲等而視之。


蟲不過是一窩的蛇在一起蠕動。

龍一旦不順 ，倒只會自嘲說：「龍困淺灘」

龍從來不曾忘記龍的身分、 龍的風光； 龍有他的驕傲與自信。 千禧龍年照例引來人們強烈的性欲 ，突然覺得努力地歡娛、 性愛， 結晶一定是龍 ！連鳳都不是。 龍子龍女， 女性也是龍，不甘淪落為鳳。


俊程看到成安在欣賞龍鳳圖， 他想看成安會有什麼反應。

成安不發一語 ，然後開口說：
「手機借我一下， 可以嗎？」
俊程頓了一下， 睜大眼睛。
「我想連絡一下我女友 」 成安說出了借用手機的理由。
俊程是不會拒絕的， 只是心有點酸酸的。


鳳凰是一對的， 鳳不應該與龍在一起， 呈現什麼祥和的瑞氣的； 鳳與凰是比較類似的， 在習性上、 在性情上、 在速配指數上。 俊程知道平原上有一個小村落叫做「二龍村」，他曾造訪過， 他當時想到「雙龍搶珠」，也許龍成雙是更難能可貴？！


雙龍， 一如雙驕是被放在一起歌頌的， 雙驕應該是兩匹寶馬。

雙龍被作成石刻鎮壓在兩條水流的匯集處， 好像水的氣勢、 奔流， 完全受到雙龍的吐納 、調節 。

「二龍村」的村民怎麼看待雙龍呢？ 雙龍之間的關係是競合的嗎？ 還是互斥？ 雙龍的張力來自於瑜亮情節嗎？


顯然龍鳳程祥圖是不足以安定這個村落的， 大水一來， 堤水一高漲， 村民想到的是雙龍， 不是一龍一鳳。


俊程此刻想起深山部落的瓦歷斯。 瓦歷斯沒有龍鳳的圖騰符號在母體文化裡。

「我會再打給妳， 好想妳。」成安說完把手機還給俊程。


俊程心糾結起來， 但仍然不露聲色， 他理智地告訴自己， 怎麼可以對天真爛漫的中學女孩生出醋勁呢？！ 除非是自己的愛情不夠圓滿， 才禁不起這樣甜蜜的言語在面前傳達 。 2005/0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