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到日文教授JM的辦公室，應其之邀教他中文。

JM是我們學校三位日文教授中的最高領導人，卻也是惟一一個美國人。我唸了三個學期日文之中有兩個學期都是由他教，是我最喜愛的一位教授。三不五時我也會到他的辦公室跟他打牙較，聊聊課堂的事，說說日本文化中國文化。他在大學時期（長春藤康乃爾大學Cornell University博士！）有唸過中文，但當然日文才是他的強項，但他卻說他的日本太太常取笑他的日文。

一次聊天說起他最近正在讀一篇由一位日本學者撰寫的中文文章，有些地方想問一問我，我當然樂意幫忙，爭取這教學相長的機會。

篇名是《佳人之奇遇》，作者是東海散士。我起初以為是愛情故事之類，他笑說篇名雖似是實際卻不然，內容其實是關於作者留學美國時的見聞，我會覺得是近似白先勇那一類風格的文章吧。

今天正式拜讀此名篇，嚇了一小跳。JM想問的其實只是那篇序文，不過短短五行字，我卻跟他討論了超過三十分鐘。因為那是一篇文言文。

嚴格而言，也未盡是文言文，但卻一定不是現代白話文。一問之下，JM說此篇是寫於中國清朝時期，難怪。

整篇序文是這樣的：


佳人之奇遇引

訴之天耶茫茫不答告之人耶人不吾聽於是乎筆代舌墨代淚文字代語言而自告自愬以自遣柴君憂國之志亦可悲夫君會津人少長於流離患難之中久遊學於米國學成而歸頗詳海外之事情深注意於未雨之綢繆孤憤感慨之氣欝積磅礡而不能自已發為此冊子嗟乎使此有用之才不能施之事業纔借筆墨以洩其志者抑誰之咎也讀畢慨然書卷端

乙酉仲秋

有待樓主人隈山


首要步驟當然是加句讀，然後逐句解釋。過程中我一邊翻中英字典，JM就翻漢字字典。其中有好幾句JM都已經猜到個大概，有些如「久遊學於米國（日本稱美國為米國），學成而歸，頗詳海外之事情」他已然了解，但另外一些牽涉成語的句子如「深注意於未雨之綢繆」又或者句子結構較複雜的「嗟乎！使此有用之才不能施之事業纔借筆墨以洩其志者，抑誰之咎也。」他便惑然不解了。

嘗試以英文解釋文言中文的經驗是有趣而愉快的。

《佳人之奇遇》的正文是文言體的日文，讀的時候我覺得很有趣，因為整篇都是以漢字和片假名組成，沒有平假名。而且漢字佔的比例極重，單看漢字已經可以明暸大意。引幾句作一個有趣的參考：


鄙諺ニ曰ク、局ニ當ル者ハ迷ヒ、傍觀ノ者ハ清シト。散士此著述ニ於テ其諺ノ我ヲ欺カザルヲ悟レリ。葢シ此篇ノ成ヤ漢儒或ハ之ヲ評シテ曰ク、文字往往戯作小說ノ體ニ傾キ、且ッ西洋男賤女貴ノ弊風ヲ導キ、婦女ヲシテ驕傲ニ陷ラシメ女德ヲ壞ルノ恐レアリト。


應該猜到個所以然吧？

再引一對很優美的俳句：

百花翩翩風ニ隨テ飛ビ、黃鸝嚶嚶櫻ヲ繞テ囀ル。

單唸漢字就已經明白了，而且合乎平仄，寬鬆來說的話就連對偶也用上了。

值得一提的是一些譯名。Boston中譯為波士頓，現代日文譯法是ボストン，讀音就是bo-su-to-n，但文言體日文的譯法卻是慕士頓。還記得佛羅倫斯（Florence）的另一譯名嗎？是翡冷翠。美極了的一個名字。翡冷翠的日文譯名我不清楚，但位於田納西州（Tennessee）的Smoky Mountain在文言日文中就有一個很美的名字：晚霞丘。現代日文的譯法我猜應該是スモッキ山（sumokki yama)之類吧。

面對文字，不論何種語言，總是教我如此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