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人手記07 酒鬼的藝術
刀人是一個在急診室上班的醫生,他喜歡衝浪、潛水、游泳,還有許多跟海有關的活動,最討厭的是節日、精神病人跟酒鬼。
過節最討厭的就是自己沒假放,卻要看別人放假。更討厭的是過節的急診室,病人特多,每一個都是狂歡之後上吐下瀉、夜遊摔車、喝酒鬧事,情人節看不到情人、除夕不能團圓、跨年不能看101倒屬已經夠叫人沮喪,看到保險套掉在陰道裡的恩愛小情侶張大眼睛無辜的眼神,看著一個又一個因為年夜飯吃太好的腸胃炎進來掛號,一轉頭就吐在你面前,還依稀看出來年夜飯有豬腳、龍蝦跟整塊鵝肝醬,或是一群嘰嘰喳喳摔得鼻青臉腫的青年學子,興奮得討論101爆出的燦爛煙火,想到已經錯過的美好夜晚,就讓刀人的眼神一瞬間有點憂鬱。
精神病人是有法律保障權益的,不管在任何發言都沒有可以認定的效力,但是一邊插管一邊急救一邊要周旋於語言的真假和荒謬的邏輯,就會讓自己陷入被精神病人同化的陷阱之中。
這天刀人在上班的時候送來一個臉色泛黃的病人,”哇”一口鮮血就濺在病床上,足足有三百毫升。
“哇”中年男子又一個仰天長嘯,就像電影特效一樣唏哩呼嚕灑出鮮鮮熱血,慢動作的線性噴出,在病床跟週圍的牆壁上氣派萬千的潑著血墨。
從後面走出來的阿婆,是中年男子的媽媽:”先生啊,哩一定要給我救啦,他一滴吐血ㄋㄟ。”
“阿嬤,拎兒子係安怎?”
“先生啊,伊一滴在吐血ㄋㄟ。”
“你要跟我講啊,他是安怎?”
“先生啊,趕緊啦,趕緊給我救啦。”
“……。”(鬼打牆…)
“你厝來有孝廉郎某?”(溝通不良,趕快找出關鍵人物)
“挖丟歹命,大漢仔孝廉丟死去啊,熊細漢ㄟ仔住滴台中,叫他也不來,就這個兒子整天勒拎酒。(我就命不好,大兒子年輕就死了,小兒子住台中,叫也不會來,就這個兒子一天到晚在喝酒。)”
“好,”刀人很想抱著老阿嬤跟阿嬤一起痛哭,但只能說:”好~~我來處理,你別歡漏(擔心)。”刀人的眼神十分沉痛。
一看來人氣色臘黃,已經知道多半有肝病,看起來是極為兇險的食道靜脈大出血,幹練的護理人員馬上一擁而上,壓著病人打上兩條點滴,準備輸血、藥物治療,但是,每個人都忍不住皺起眉頭,因為聞到病人嘴巴裡濃厚的酒味。
一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被七八十歲的老母陪來急診,因為終日酗酒,所以肝硬化,因為肝硬化,所以腸胃出血,出院了又喝酒,喝了酒又更肝硬化,肝硬化又更大出血。
陷入輪迴吐血無間道的酒鬼在進行一場一生的豪賭,究竟自己在哪一次大出血會死在急診室呢?
這問題刀人實在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動作不快的話,眼前的病人是九死一生了。
時間還一分一秒的在流逝著,像是病人隨風而逝的生命力。
“先生先生。”看他睡得香甜,刀人實在不爽,趕忙拍醒了他。
“哇”又是一口鮮血,刀人側開閃過飛出的血柱。
下一秒他又因為酒醉陷入熟睡,發出呼嚕呼嚕的打呼聲。
刀人搖搖頭,拍拍他,”年輕人,這又是何苦?這樣為難自己,一定要把自己做掉了才滿意?”
旁邊的護士小姐噗吃一聲笑出聲:”刀人,你也幫幫忙,這樣跟他講是有用喔,他根本就睡著啦。”
刀人:”不行,我不跟他講他都不會知道。”刀人碎碎念完繼續搖頭。
在床上緩緩伸出一隻乾癟的手,”你…不…懂。”枯竭的聲音突然間發出聲響,好像秋天裡走過枯葉的聲音。
“我是因為一朵小花……。”
“啥洨?”
“我不是為了自己要喝酒的,我是因為在我身體裡,有朵要喝酒的小花。”
“她一開始小小的,是純白色的,一開始我也是滴酒不沾的,酒很難喝的。”
看著他張著血盆大口嘴巴一張一開的說,所有在場的醫護人員也就看著他鮮豔的血盆大口,想像他是一朵盛開又嬌豔的花。
“正所謂酒的好喝,在於酒的難喝,小花一開始小小白白的,好漂亮好純淨的白呀,她吵著說她要喝酒,你也知道,我是不喜歡喝酒的,不過我想看小花長大啊,長大的小白花一定更美了。”
“所以你就…。”刀人屏氣凝神的接著話,擔心他隨時都會進行授粉似的,把他鮮紅的紅蕊吐出來。
“所以我就只好…硬著頭皮喝囉,說也真奇怪,這朵小花真的越開越大ㄟ,從純白色漸漸變成稍微有點紫色,現在是一朵白色泛紫的大花囉。”
“她就從我肚子裡一塊棕褐色的土壤長出來,根深深的盤踞糾結在那塊土壤裡,然後漸漸的長到全身,開得越來越大朵,跟我的身體密不可分,我離不開她,她離不開我……。”綿密的深情在男子枯萎泛黃的臉上綻放。
“哇~~”中年男子又開始授粉了,熱血的鮮紅粒子灑滿半空中,大家趕快跳開臥倒尋找掩閉物。
推著推床,壓著男子跟護士小姐一起奔跑往胃鏡室的方向,刀人認真的思考醉漢為了一生所愛義無反顧的付出,在醉生夢死的人生中,竟然是飛蛾撲火的為了一朵幻想中的小花…。
“這也算是為藝術犧牲了…。”看著胃鏡室關上的大門,刀人有感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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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朵要喝酒的小花"
非常的有笑點
太強了,我實在沒辦法將我第一次值小夜班就抱著臉盆狂"授粉"直
到嚥下最後一口氣的病患作這麼美麗得聯想!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