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28 21:21:51柏毛蛋
Akimoto Sayaka
3.
彩佳問我為什麼要剪頭髮?
她的語氣像是頭頂上還未完全散去的烏雲,彷彿隨時都會下起雨來。我收起傘,抖落上頭的水珠,簡單地解釋,其實教授早就一直要我去剪頭髮,說雖然沒有明文規定檢察官不能留長髮,但是畢竟這樣的形象與社會印象不符,如果之後能通過考試,進了司法研修所,可能會在長官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雨停的時候,彩佳問我想去哪裡。
我笑著說太宰府天滿宮,她微微一愣,表情不太自然地說從這裡到太宰府要一個多小時,你還真會選啊。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彩佳還是帶我坐公車到藥院站,搭大牟田線到西鐵二日市轉車。福岡的電車上人並不多,我們搭特急的車,車廂裡只有兩三個旅客和背著相機的年輕人。彩佳坐在我身旁,偏過頭,一下看看我削短的後髮,一下看看我打薄的鬢角,有些惋惜,又帶著一種莫名的惱怒,淡淡地問,留了這麼多年的長髮,就這麼捨棄了,不覺得可惜嗎?
我說,可是不合適了,也沒有辦法。
彩佳沒有說話,回過頭,望著眼前的那扇窗。電車行進時,會有小幅度的晃動,她的肩膀擦過我的手臂,讓我隱約有些心緒不寧。彩佳卻沒有很在意,她的目光中倒映出不斷後退的福岡街景,輕聲說她剛才,和父親見面了。
她的父親在一間中小企業上班,是個非常努力,也很顧家的人。彩佳升上高中時,父親也幸運地得到了上司賞識,升任課長。擔任了主管之後,就必須時常與客戶交際應酬,每天都在外頭喝酒喝到深夜才回家,脾氣也開始變得令人難以忍受。後來,她的父親結識了一名年輕的酒店小姐,背著妻子開始與對方交往,終於在彩佳大三那年,對妻子說外面的女人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他必須對那個女人負責,就這麼拋棄妻子與兩個女兒,一走了之。
上個星期,她的父親打電話給彩佳的妹妹,說自己後悔了,想回到妻女的身邊。彩佳說可是她沒有辦法原諒父親,當年他就這麼拋棄了這個家,現在說回來就回來,那她們算什麼?
我說,妳本來就沒有義務原諒他。
彩佳看著我的臉,不曉得到底是我的新髮型奇怪還是表情太認真,讓她突然地就笑了出來。「我跟你說喔,結果我爸為了養那女人,把自己的積蓄都花光了,卻發現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一個人在外面寂寞了,才突然說想回來,還低聲下氣地求我,說他其實也沒有想跟我媽離婚,說當初也沒簽離婚協議書,說這麼多年辛苦我了,你覺得這個傢伙可不可笑?」
雖然對方的行為令人無法苟同,但畢竟還是長輩。我想了想,用非常冷靜的語氣回答。「如果他已經很多年都沒有負擔家計,未盡到夫妻義務,就可以向法院訴請離婚。」
「這點法律常識我還是有的好嗎?」彩佳的鼻子很挺,也是屬於五官深邃的類型,瞳仁的顏色稍微淺了一些,感覺像是還沒有完全暗下的夜。她望著我異常認真的模樣,皺著鼻子笑了。
自從她知道我跟玲奈分手後,已經很少能夠對我露出那麼發自內心,這麼自然的笑容了。我看到她久違的笑容,忍不住微微一愣,被她趁機戳了戳額頭。「秋元檢察官,露出這麼傻的表情可不行。而且,你還沒有回答我到底是來福岡做什麼的?對了,你今晚要住在哪,飯店嗎?」
來福岡是很突然的決定,我沒有帶任何的換洗衣物,也沒有準備留下過夜的意思。我看著她因為難得能夠這麼得寸進尺而有些得意的神情,乾脆就不阻止她,讓她變本加厲地開始拉起我的鬢角。「你不要這樣拉,那不是假髮,會痛。我沒有要留下來,晚上就會搭夜行巴士回東京。」
她歪著頭,一邊抱怨說因為很不習慣嘛,總覺得才加好像戴了假髮,一邊不太高興地說我浪費車錢。
我知道她並不是真的不高興。
昨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沒有開燈的房間,想了很久。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對,彩佳真正需要的又是什麼?後來我發現,彩佳她什麼也不需要,她一個人也可以走下去,是我需要她,需要她留在我身旁。
如果彩佳不願意成為依靠別人的那一方,那就讓她成為被我依靠的那一方。在一段感情中,本來就沒有誰是永遠佔上風,也沒有誰可以一直佔據著主導位置,我不是那麼愛面子的男人,既然她不肯被束縛住,那麼就讓我被束縛住,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只要她在就好了。
我微笑著,眼也不眨地望著她。「小優說,妳像鰻魚一樣,抓得越緊就越容易趁著空檔逃開。可是我卻覺得,妳比較像泡沫,很漂亮,一想伸手抓住,就會在掌心碎開。」
彩佳微微一愣,又開始有些想逃避的感覺。她轉開視線,略帶尷尬地看著窗外,笑著抱怨。「你們男人真的很不會比喻耶,又是鰻魚,又是泡沫的。不過我還比較喜歡鰻魚,因為比較貴嘛。我就超想吃鰻魚飯的,自從高中之後就一直沒機會吃了。」
彩佳碰上不想講的話題時,就會開始扯東扯西,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她開始說著泡沫不過就是水加肥皂啦、肥皂很便宜啦,所以果然還是鰻魚好吧,對了,如果要說誰像鰻魚的話,文學系的北原不是很像嗎?哪裡輪得到她像鰻魚之類的這些無聊的事情。
我安靜地聽著她說話,望著她的側臉,輕輕地笑了出來。
她瞪我,問我笑什麼?我說其實彩佳也很像含羞草啊,輕輕碰一下就會拼命地縮起來。
我們在二日市站,轉搭太宰府線。人潮也開始多了起來,有不少年輕學生,也有看起來像是上班族的人,還有許多各地來的觀光客,似乎都是要往天滿宮的方向去。二日市是始站,可是乘客不少,我們上車時,整個車廂只剩下一個門邊的座位,我讓彩佳坐下,站在她面前,單手拉著拉環。
「天滿宮的御守,很漂亮,謝謝妳。」
彩佳由下往上地看著我,目光有點詫異,卻仍舊只是輕聲說。「朋友要考試,幫忙求個御守是應該的。」
我笑了笑,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電車就已經抵達了太宰府站。站外有四、五輛白色計程車正在等著客人,石板路因為剛下過雨的關係而有些積水,彩佳有點心不在焉,沒注意到車輛駛過水攤,帶著淤泥的水被高高濺起。
我握著她的手腕將她往後拉,擋在她面前。髒水濺濕了褲管,我卻不是很在意,只是笑著問她沒事吧?
彩佳沒有掙開我的手,她像是終於到了臨界點,像是終於被我逼到了盡頭一般,無力地垂下目光,用我從未聽過的虛弱語氣問。「一直以來,都有很多人對我很好,伸也想要照顧我一輩子,野中說是不想讓我的未來可以不必這麼辛苦,可是他們不也就是為了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而已嗎。那你呢?才加,你特地跑來福岡找我,到底是想要什麼?」
我說,我什麼都不想要,也不會對妳說這些話,因為我知道妳並不需要。
她苦笑著,目光中帶著少見的冷凝,諷刺地說。「你還真是瞭解我啊。」
「我本來就不覺得一個人的快樂與幸福,是必須依靠某一個人才能得到。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快不快樂、幸不幸福,都應該是取決於自己,而不是另外一個人。」我知道像彩佳這樣的人,當她開始露出潛藏在內心深處,對這個世界的敵意時,就表示她終於不再繼續逃避,她終於願意用真實的自己來面對我。所以我並沒有很在意她的尖銳,也不肯放開她的手,只是比平時更加溫和地笑了。
「我說我不會對妳說那些話,是因為我知道梅田彩佳並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我也不願意對妳說連我自己也無法保證的事情,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照顧妳一輩子,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比妳先死。我也不敢說可以讓妳的未來不辛苦,搞不好我會一直無法通過司法考試,到三四十幾歲還在考,最後還得靠妳養我。」
她聽著我的自嘲,忍不住噗哧一聲地笑了出來。「聽起來我很吃虧,那你說,你到底可以做什麼?」
「我只能夠給妳,是我目前所擁有的。」
彩佳仍然笑著,笑意卻沒能夠到達眼底。她彎著眼看我,歪著頭想了想,淡淡地說。「說得這麼好聽,不就等於沒說?那你覺得,我到底需要什麼,你又有什麼?」
我望著她的笑容,其實有些心疼。彩佳用一層層的盔甲把自己武裝起來,穿得太久,就忘記了該怎麼卸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完全地表達,只能注視著她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我想,妳不需要隨時都有人為妳撐傘,只是在突然下起雨的時候,有人能夠替妳送傘而已。」
從車站出來的乘客已經是第四批了,彩佳沒有再說話,她看著我的眼睛,像是要從那裡面找尋出一些什麼。我眼也不眨地回視她,兩個人站在車站門口,我還握著她的手,就這樣互相望著對方,動也不動,簡直像是路邊的裝置藝術一樣。
一旁的旅客開始注意起我們,小小聲地討論起來,彩佳終於受不了這些古怪的注視,把手抽開,無奈地笑著說。「雖然我確實需要一把傘,不過特地從東京送過來,未免也太貴了吧。」
「有用到就好了啊。」
「浪費錢!還有,你不准考不上,不要浪費我買御守的五百圓。」
彩佳帶著我往天滿宮表參道走,兩旁都是在賣土產的店,賣甜點店的店家會派人端著茶在門口吆喝,感覺非常熱鬧。我走在她身旁,對於周遭的人都講著方言感很可愛,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斜著眼睛瞪我,說不許嘲笑福岡腔。
我說沒有,只是覺得很可愛,從上次不小心聽到彩佳說,就一直這麼認為。
聽我這麼說,彩佳毫不意外地露出有些惱怒的表情,戳了戳我的胸口,說你如果覺得很可愛的話,就去叫賣梅枝餅的老婆婆們說給你聽。
我拉開她的手,就這麼順勢握著,她也沒有掙脫。我想起小優說很多人一有機會就急著把手抓緊,卻沒有注意到彩佳已經在找縫隙準備溜走,所以壓下了想緊緊握住她的衝動,只是輕輕地拉著,完全不敢用力。
如果小優知道對他的鰻魚論很嗤之以鼻的我,卻因為太過害怕而不自覺地照著做了,大概會嘲笑我,笑到幾十年後還在說秋元才加就是個嘴硬的笨蛋吧。
下午四點多,已經接近天滿宮關閉的時間,我們沒有太仔細地逛,主要只是想來參拜而已。社務所旁有不少遊客趕著要在結束時間錢買御守,我的書桌前已經掛著一個獨一無二的了,不需要再買,不過彩佳卻說想買個戀愛御守給光宗,雖然那傢伙出賣她,但還是要祝他能跟橫山有好的結果。
她去買御守,我在一旁等她,漫不經心地看著架上的那些繪馬。其中有一個上面的墨看起來很新,字跡也很熟,寫著『秋元才加,司法考合格』。我微微一愣,想著彩佳獨自站在這裡,寫著繪馬,虔誠地將繪馬掛到架子上時的神情,胸口似乎有種即將滿溢出來的,無法控制的情緒。
我忍不住伸手,將那個繪馬取下,放進外套口袋裡。
從天滿宮離開之後,彩佳送我去坐車。因為正巧是天滿宮關門的時間,附近商家也陸續結束營業,遊客幾乎都集中在這個時候離開,又是下班時間,來時寬敞的電車變得有些擁擠。我把能夠握著直立鐵桿的位置讓給彩佳,她瞪了我一眼,說我笑她矮,我覺得她氣呼呼的樣子很可愛,微微笑著,沒有說話。
「我明天晚上就會回東京。」電車停站,又重新發動時,彩佳因為有些失去平衡而晃了一下。她伸手捉住我的手臂,穩住身體,然後就這麼拉著不放。「其實事情早就處理好了,我特地回福岡一趟,只是為了跟爸爸說清楚,請他不要再來打擾我們,而且我也很擔心媽媽的病情會受到影響。不過意外地,媽媽她很堅強,大概是因為這件事情,讓她徹底地對丈夫失望了,所以終於能夠放下僅剩的那一點喜歡,連恨也跟著放棄了,現在我爸對她而言,大概也就只是一個曾經相處過幾年的陌生人而已吧。」
「人的情緒本來就是一個迴圈,如果沒有遇到打開的契機,就會一直這麼不斷地循環下去。」我側著頭看她,彩佳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似乎在想些什麼,一注意到我的視線,就抬起頭來回望我,淡淡地笑了笑。
彩佳沒有發現我從神明身邊把她的心意偷走了。我在她看不見的位置,隔著外套,按著口袋裡的繪馬,確定它還在,感覺手心有點濕熱。車廂內很安靜,我覺得自己的心跳聲似乎都快要蓋過了電車行進的聲音,我望著她的眼睛,看著她眼中那個有些陌生,卻又有點莫名有趣的自己。
窗外的九州亮起了燈,跟東京的五光十色不同,感覺像是漆黑夜空中的一盞盞星光。彩佳也是這樣的,不顯得太過濃烈華麗,有時候甚至會覺得很難以捉摸,卻總是在你不經意地抬起頭時,展現出無可比擬的美麗。我放柔了語調,淺笑著說。「妳回東京的時候,我有些話想跟妳說。明天晚上,我去車站接妳好嗎?」
她轉開視線,望著窗外,白皙的臉被街燈染紅,不太自然地回答。「隨便你。」
我問她幾點會到。彩佳說大概九點四十五分,然後側著頭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洩漏了什麼,讓她忍不住笑了出來,戳著我的手臂說。「喂,你如果遲到了,我可不會等你。而且要是錯過了這次,我就不會想聽了,你想講的話就至少要再等十年喔。」
我輕輕地笑了,溫柔地說好。
-Fin-
其實已經寫完很久
卻拖這麼長時間才PO
而且還是被阿蛋催來了XDDDD
不知道為什麼都是性轉文有寫完...........
不同於上次的戀愛
這次寫了六個人
可以拼命切換視角感覺真的是比從頭第一人稱到尾爽
這篇算是稍微大人一點吧XDDD
戀愛也不再只是妳和我這樣而已,還有相處,甚至是家庭、經濟等等的
雖然懶得細寫
不過我自己最喜歡大概是很窮在外面打工的光宗篇XDDD
是說這篇會不會變成我的最後一篇文啊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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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2013-11-01 16:13:24
>>其實我是故意說死亡句的
>>說不寫才會繼續寫這樣XDDDDDD
熊桑說是死亡句
為什麼我覺得有一股傲嬌味呢XDD
熊桑:我、我才沒有呢!
(↖梅桑:請不要複製貼上我的台詞!ヽ(`Д´#)ノ )
QAQ
2013-11-01 03:41:03
可是我實在沒時間寫...
雪山害我愣了一下
橫羊就無法了,我對羊實在無愛...
<s>期望兄妹還快一點</s> 2013-11-01 11:08:17
跪求更多的由依阿
不考慮寫個 雪山戀 橫羊戀 之類的嗎
版主回應
前陣子是想了篇橫山主角的文沒錯可是我實在沒時間寫...
雪山害我愣了一下
橫羊就無法了,我對羊實在無愛...
<s>期望兄妹還快一點</s> 2013-11-01 11:08:17
強烈希望由依夯主角的文可以寫出來阿
最好也有BIS出現
我會替你加油的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