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10 23:56:52柏毛蛋

Umeda Ayaka









3.






   九月初的時候,東京的氣溫一下少了三四度。



  昨天晚上接到里步打來的電話,她說父親去大阪找她,說了很多事情,說自己其實對當年的決定感到很後悔,說自己仍舊喜歡母親,時常會想起過去的事情,雖然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這些話,但仍然想要彌補對我們的傷害。


  我問里步,妳覺得呢?


  個性內向的妹妹在電話那頭沉默許久,才說了一句,原諒太困難了,我想我做不到。


  我苦笑著說,沒有辦法,因為我們都是普通人啊。所以才會不得不記著別人對我們的傷害,恨著別人對我們帶來的那些痛苦,無法原諒不是里步的錯,我也做不到,而且我比任何人都還恨他。



  然後,我對里步說,不要去管他,也不要讓他去見媽媽。




  我這麼說的時候,正站在窗前,垂下視線望著昏暗的街道。才加剛從書店回來,穿著一件白襯衫,袖子反摺到手肘的位置,手裡提著一只紙袋。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視線,突然停下腳步,抬起頭,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


  視線相交的那瞬間,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梅田彩佳的人生似乎總是不盡如人意。我被夾在父母間,為父親的錯誤與母親的痛苦而難受,又在不恰當的時候遇到了那個人,一邊喜歡卻又要一邊說服自己放手,明明已經很努力地想用平常心去面對他,卻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好像有什麼東西已經完全超乎我的掌控,像是有別人在操縱梅田彩佳這個人,讓她變得陌生,變得連自己也認不得了。


  才加站在那裡跟我對視,深邃的目光在路燈下顯得更加溫柔。我率先轉開視線,刷地一聲把窗簾拉了起來。






  隔天早上在餐桌上,才加並沒有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安靜地拿餐刀沾果醬,塗抹在吐司上。阿光今天要去金澤進行拍攝工作,天還沒亮就已經被麻里奧載走,明大還在放暑假,橫山回京都老家看父母,大概要開學的時候才會回東京。


  我坐在柏木正對面。她穿著被男友燙得整齊筆挺的水藍襯衫和黑色窄裙,袖子隨意地摺了起來,正在喝顏色看起來很詭異的蔬果汁。柏木找的工作就在這附近,是一間做印刷的小公司,薪水普通,規模不大,但是離家裡很近,事情又不多,每天早上總是悠閒地起床、吃早餐,慢吞吞地出門上班。


  跟必須趕地鐵,在擁擠的人潮裡掙扎的我還真是天壤之別啊。我哀怨地看著她,還有她面前那盤裝飾得非常漂亮,居然還有擺盤的早餐,第無數次地在心裡感到扼腕。像佐江這麼完美的男人拱手讓給柏木真是太暴殄天物了。「佐江,你十點才開店,特地這麼早起床不累嗎?真是的,這年頭的男人還真是辛苦,要抓住女人的心,還得先顧好她的胃。」


  柏木正分心地看著報紙,聽我這麼說,頭也不抬地回。「梅田前輩就算穿得很像成功女性,但腦子裡還是一如往常地裝著一堆無聊又沒有營養的東西呢。」


  正好塗完果醬的才加淡淡地看了過來,我瞪了回去,問他。「你看什麼看!」


  他像以前一樣無奈地笑著,聲音因為剛睡醒而有些嘶啞。「柏木說妳很像成功女性嘛,我看一下妳哪裡成功啊。」


  我知道才加也在刻意裝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想讓我們之間回到最原始的狀態。可是看著他若無其事的模樣,卻又讓我隱隱生起氣來。我端起眼前的咖啡,一飲而盡。「我要趕著去搭車,先出門了。」






  那天晚上,我問阿光,為什麼連你也懂的事情,伸也卻不懂。


  阿光想了想,笑著說河西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太喜歡妳了。怎麼說呢?大概妳太獨立自主,感覺稍微鬆開手的話,就會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到看不到的地方去了。所以男人就會很沒安全感,很希望能夠被妳依靠,成為妳唯一的支柱,感覺只有這樣才能把妳抓牢啊。



  我想了想,問他也會想要被橫山依靠嗎?



  阿光望著前方的路面,因為酒精而顯得有些迷濛的雙眼,霎時間清晰了起來。他輕輕地說,當然啊,我是個很貪心的人,想成為由依的全部喔。


  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聽到這個長相帥氣的男人說著這麼動人的話,即使主角不是自己,大概也會感動到說不出話來吧。我卻只是毫不客氣地對他翻了個白眼說,這只是單純的大男人主義作祟吧。




  才加就從未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他的外表很嚴肅,一絲不苟,很多人會覺得才加就是個傳統的日本男性。可是才加其實是個內心很柔軟的人,他很能夠站在別人的立場,為對方著想,心思非常細膩,很溫柔體貼。


  伸也知道我休學的事情時,總是要我別這麼辛苦,讓他替我分擔不好嗎?野中則是感慨,覺得這麼堅強的女孩子已經不多見了,那段日子一定很辛苦吧,幸好都過去了。


  只有才加不會去說這些,他凝望著我的雙眼,目光中沒有一絲近似於憐憫或同情的情緒,就只是非常單純地看著我,用低啞的嗓音說,幫家裡分擔學費很好,不過妳也不要只顧著打工,就把身體弄壞了。伯母還需要妳,有空的話,偶爾回去福岡看看她,也讓自己稍微放鬆一下吧。


  我想才加他是懂得我內心那股莫名的不安全感與倔強的。所以無論是過去身為同住的朋友,或者是現在這種尷尬而曖昧的時期,他都跟我保持著很好的距離,小心翼翼地拿捏著其中的分寸,不逼得太近,也不離得太遠。




  霎時間,我有種自己似乎再也逃不開的懊惱感。







  野中下午休息去泡咖啡時,特地替我多泡了一杯花茶。


  他站在我身後時,我正好轉身要站起來,差點整個人撞進他懷裡。野中大約175上下,我穿上高跟鞋後,還要微微抬起視線才能與他平視。我的鼻尖輕輕地擦過他繫得端正的領帶,不熟悉的香水味強勢地竄入胸腔,讓我覺得有點尷尬。我急忙往後退了一步,望著他手裡那泛著熱氣的馬克杯,詫異地眨了眨眼。「薰衣草茶?」


  「這是給妳的。」他把馬克杯放在我桌上,微笑著說。「妳最近看起來有些心緒不寧,覺得大概需要喝點安神的花茶。」


  「我記得薰衣草還有助眠的功效喔,你該不會是想害我邊工作邊打瞌睡吧。」



  辦公室的人不多,有小部分的人正趴在桌上休息。野中壓低音量,輕聲地笑著,神情無辜地看著我。「沒想到我一片好意被妳誤會成這樣,可能我做人太失敗,該好好反省一下。對了,梅田,晚上的迎新妳會去嗎?」


  「當然啊,我看起來像是這麼不識趣的人嗎?」


  「妳以前可是很難約的喔。」野中打趣地這麼說,然後大概是想起了我曾經解釋過忙著打工的原因,表情變得有些慌亂,匆忙地解釋著。「我沒有別的意思,妳不要誤會,只是大學的時候,班上有很多活動都沒有看到妳,常常覺得很可惜而已。」


  他才剛說完,就意識到自己說了更令人誤解的話,斯文的臉龐整個泛紅,低聲地說了句我先回去了,就慌張地轉身離開。



  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吸引男人的人。之前把佐江視為理想對象,結果卻發現對方根本毫無邪念時,曾經這麼希望過沒錯。但是聽了野中的話後,我卻只覺得非常無奈,感覺自己這陣子都在應付這些你喜歡我啊我喜歡妳的麻煩事。



  公司之前的幾個企劃案都順利落幕了,部長說要慶祝,順便為幾個新來的同事舉辦迎新會。同一時間進公司的除了我以外,還有一男一女,女的是慶應畢業生,前兩年一直都在外企工作,最近才轉到這間公司,好像是野中的高中同學之類的。反正她不怎麼喜歡我,也不太想跟我交流的樣子。另外那個男人姓小林,也是明年三月才畢業,目前就讀一橋大學,小我兩歲,不過個性很活潑,因為都是半實習的關係,所以跟我特別熟稔。


  聚會地點在六本木的酒吧,部長是個脾氣好的中年男人,跟下屬們的關係都很融洽,大家也都毫無顧忌地玩了起來。我被小林拖去跟同事們玩老套的真心話大冒險,輸的要回答一個問題又加罰三杯酒,不然就要完成大家的要求。第一輪我輸了,毫無意外地被問說是處女嗎?我大方地笑著說當然不是,我又不打算當修女。現場的人亂哄哄地笑成一團,又開始第二輪的猜拳。


  玩到第三輪,同時有我和兩個女孩子輸了。男同事們都興奮起來,吵鬧著要問有沒有男朋友,如果是只有肉體關係的也算喔。我和另外一個女孩子都說沒有,讓現場的男人情緒更加高昂,最後一個女孩子紅著臉,說只有肉體關係,讓所有人都微微一愣,然後同時笑了起來。


  我接連灌了好幾杯酒,已經有點微醺,但還在能夠承擔的範圍內。野中本來正在跟應慶生說話,一邊側著頭注意這裡的動靜,看到我又猜輸要被罰,就笑著拿走我的酒杯,溫和地說。「梅田醉了,我幫她喝吧。」



  包廂裡一下就陷入了過於曖昧的氛圍,同事們起鬨的聲音在耳邊嗡嗡地響著,我只能盡可能地維持著一如往常的笑容,繼續裝傻。




  結束的時候,野中說他家在日本橋附近,剛好順路,要送我回去。




  我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他似乎還想再說什麼,表情有些躊躇,我卻趁著他猶豫的空檔,笑著說晚安囉,就頭也不回地走往地鐵站。


  頭雖然有點暈,但是醉得並不是很厲害,只是身上的酒氣大概會讓身旁的乘客覺得討厭而已。我在銀座站準備轉丸之內線時,接到佐江打來的電話。他的聲音很低,輕聲地問我在哪裡,怎麼這麼晚還在外面?我抬頭看了一下地鐵站的時鐘,才發現居然已經快要十二點了。我愧疚地說抱歉,今晚公司要迎新,我忘記先跟你們說一聲。我正在銀座等車,大概十分鐘後就可以回到御茶之水了。



  佐江嗯了一聲,溫和地說那妳自己小心點,就切斷了通話。



  雖然我知道自己醉得並不厲害,但已經很久沒喝這麼多,明天大概會有點宿醉吧。正頭痛地揉著太陽穴,一邊走出地鐵站時,卻在剪票閘口外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才加拿著一件外套,一看到我,就快步走了過來。我的視線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愣愣地看著他走到我面前,將手裡那件寬大的外套蓋在我肩上。「最近日夜溫差有點大,怕妳會感冒,所以多帶了件衣服過來。」


  外套上還帶著才加的氣息。他並不是那種喜歡用香水的男人,卻跟佐江一樣愛乾淨,只要有流汗就會去洗澡換衣服,身上總是帶著沐浴乳的清爽香氣。可是聞起來的感覺卻又不太相同,我突然想起佐江曾經說過一樣的氣味放在兩個人身上卻這麼截然不同的話語,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將兩手插在口袋裡,為了配合我的腳步,特意放慢速度,走在我的身旁。一聽到我在笑,就側著頭看過來。「怎麼了?公司有什麼開心的事情嗎?」


  「沒有啊,跟工作沒有關係,只是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


  才加沒有追問,臉部的線條放得更加柔和,笑著問。「妳去新公司已經兩個多禮拜了,都還適應嗎?」


  「都快可以領薪水了,你也太慢問了吧。」我想起野中臨走前那有些失落的眼神,不太想繼續談起公司的事情,於是刻意用輕鬆的語氣調侃他,卻一時間沒有注意到人行道上翹起的地磚,被絆了一下,失去重心,往前倒去。



  才加伸手托住了我的肩膀,讓我靠在他的胸前。



  他的身上有種令人討厭,似乎會讓人就此沉淪的氣息。我微微一愣,就輕輕地推開他,低聲地說了句謝謝。


  腳似乎有些扭傷,腳踝的部分隱隱作痛,我一邊擔心著明天會不會紅腫,連高跟鞋也穿不下,一邊因為酒精而有點暈眩,覺得筆直的道路以一種奇怪的弧度扭曲著,整座城市都開始不安穩地搖晃著。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搭著牆,停下了腳步,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點。


  才加站到我面前,無奈地嘆了口氣說。「我背妳回去吧。」


  他的語氣太過溫柔,比剛才喝的酒還要醉人。我的腦海中不斷地閃過各式各樣的畫面,父母親的,松井和他的,我和他的,交織成一張厭煩卻又怎麼也無法逃開的大網,毫不留情地朝我蓋了過來。



  我推他的胸口,叫他走開,說我要自己走回去。



  才加動也不動,低下頭看我,微微皺著眉。「彩佳,不要鬧了,妳的腳不趕快回去冰敷,會腫起來的。」


  我被他那句不要鬧了徹底惹怒,或許還有一點想藉著酒意,把這陣子的煩悶全都發洩出來的意思。我狠狠地把手裡的提包摔在他身上,雖然想對他大吼,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一句有些嘶啞的你走開。





  我是認真的,想要叫他走開,離開梅田彩佳的人生,從我的世界滾出去。不要再來影響我,不准再來讓我感覺到自己的脆弱與無能為力,不許讓我覺得梅田彩佳是個連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失敗者。




  才加的目光有些迷惘,在昏暗的街燈下,帶著少見的猶豫與一種無力感。他望著我,肩膀微微垮下,接著伸手拉住了我,強勢地將我抱進懷裡,力道很大,讓我完全無法掙扎。



  然後他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聲歎息。「我到底,要怎麼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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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8-17 10:21:34

樓上正解!

QAQ 2013-08-14 09:23:12

此刻

我想大喊

才加推倒她!!!

才加:你們夠了#

G 2013-08-13 16:10:26

此刻

我想大喊

才加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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