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在東大路通上騎著自行車狂飆，只用鐵絲隨意綁在後座鐵架上的黑底金色雁金四半馬印被迎面而來的強風猛力拉扯，劇烈地搖晃著，發出咿呀咿呀的可怕聲響。我只好用手臂把短刀夾住，空出一隻手來拉著搖搖欲墜的馬印旗桿。「妳就非得要在車子上綁這麼累贅的東西嗎？」


　　「那是大將的象徵啊！」那個把自行車踩得嘎吱作響，彷彿馬上就會解體般的勝家大聲地這麼回答我。「而且整個京都的人都去迎接主公，如果不帶著醒目的馬印，主公怎麼會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最忠心的柴田勝家！」


　　勝家的汗像如雨般地狂飆著，滴在潮濕的柏油路上。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而我現在才發現東大路通上像是在殭屍片裡的場景一樣空曠，店家的門都是打開的，裡面卻一個人也沒有。寬敞筆直的街道上，居然連一台行駛中的公車都看不到，安靜得如此詭異。


　　為什麼我有種暴風雨前寧靜的感覺？


　　「妳說整個京都的人都去了嗎？」


　　「對啊。」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我從語氣中完全能夠想像勝家現在自豪的模樣。「因為信長主公，就是如此受人愛戴的人啊！」


　　妳確定是受人愛戴嗎？我看著勝家寬闊的背。她剛才說整個京都的人是表示武田信玄、上杉謙信、淺井長政、松永久秀、今川義元、明智光秀這些織田信長的死敵都會出現嗎？不數還好，一算才發現這些人不都是實力強到能夠擁有獨立據點的大將嗎？而且還有前學生會長！我覺得自己的內心現在，正對那個陌生的織田信長轉世燃起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感。


　　老實說，我沒有辦法判定織田信長的出現到底是好是壞。對戰國歷史還一知半解的我，只記得他火燒比叡山、把淺井父子和朝倉義景的頭蓋骨拿來當酒杯，還養了小白臉森蘭丸，最後被因為明智光秀的反叛而死於本能寺。這個曾經以第六天魔王的氣勢在戰火連天的時代中翻雲覆雨的人，就要重新登上爭霸的舞台這件事情，到底會在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幕府掀起什麼滔天巨浪，我完全無法想像。


　　而且轉世之後的織田信長，一旦知道當年必須靠著他的庇護才能存活的德川家康，最後卻得到天下，到底會怎麼想？我吞了吞口水，覺得自己的制服襯衫已經完全被汗沾濕。「那個，勝家…」


　　「嗯？」


　　「織田信長，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嘛，其實以前的事情我也不太記得了啦！」勝家一如往常開朗地哈哈笑著。「可是直覺告訴我，主公絕對不是壞人。我在稻生合戰時曾經幫別人攻打主公，可是他之後還是很信任我啊，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壞人呢！家康，我們這次一定要協助主公，得到天下。」


　　我對這麼熱血又單純的人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怎麼說呢？雖然我頭腦沒有特別好，但也不是個會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應該說，因為個性太過悲觀反而讓我更實際了吧。就像我雖然知道自己是德川家康，也從來沒也想過要在幕府裡成為戰國三雄，更別說是要推翻學生會長奪得天下這種事情。而且我從入學到現在，從來沒有家臣來幫助過我，什麼本多忠勝、服部半藏，根本就連人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


　　唯一可以稍微仰賴的也就只有勝家而已。


　　「好吧…」於是我勉強地答應了。指原莉乃的心實在是太軟，太容易內疚了，所以我才不喜歡跟這種人在一起啊。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們在丸太町橋前被擋住了，學生會的成員在橋前拉起封鎖線，賤岳七本槍中的片桐且元和加藤嘉明正守在橋上維持秩序，搞得像是封街演唱會的派頭。京都御苑南方，建禮門前的丸太町通被擠得水洩不通，這麼說大概沒有辦法體會吧。換個方式說，就是那條寬敞的四線道上，擁擠得像是上下班期間的首都地下鐵車廂，或者要說是跨年演唱會也可以，總之就是滿滿的都是人，看過去黑壓壓的一片，連檜木製的建禮門都快要被淹沒，樹上、欄杆上也站滿了人，我們只能隱約看見建禮門上高高翹起的鴟尾而已。


　　我瞠目結舌，勝家也是。


　　「妳們好慢喔。」那個正朝著我們走過來的少女有著模特兒般的身高，可是體型又相當瘦弱，深褐色長直髮用鑲著三葉柏家紋的校徽所做成的髮飾高高束起，肌膚白皙，一雙清亮的大眼天真而無辜地眨著。背後還扛著把我還高的大太刀，右臂上帶著學生會臂章。「小春等妳們好久了。」


　　「島…」勝家露出看到鬼的表情。「島左近，妳、妳找我們有，什麼事情？」


　　島左近！我錯愕地看著那個像是風一吹就會飛走的少女。就是那個據說在關原之戰中，可怕到連敵對的黑田長政都記不清楚家紋的鬼左近嗎？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就是紗由、不是，是三成大人說，要讓跟織田信長有關連的人坐親子席，叫我來帶妳們進去！走吧！」島左近用非常不符合她鬼左近形象的開朗而活潑的聲音這麼說著。


　　學生會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要弄得這麼麻煩？如果不想讓別人知道的話，一開始封鎖消息就好了啊。為什麼要特地放出織田信長入學的消息，讓整個幕府亂成一團？在島左近帶著我們，毫無阻礙地穿過人群的時候，我忍不住這麼想著。我們進入建禮門之後，才發現京都御苑裡跟往常一樣寧靜，以紅白為主色的崇明門邊還有學生會成員看守著，通過之後，才發現學務處所在的紫宸殿外，舖滿白色砂石的南庭裡，各方武將齊聚。


　　這些人全都是跟織田信長有關連的人嗎？學生會對於有關連的定義到底是什麼？未免也太多了吧！而且這些所謂的關係者裡有多少是跟織田信長有過節的呢？我光想像就覺得頭痛。


　　轉世之後變得非常不可怕的島左近把我們帶進南庭之後，就帶著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蹦蹦跳跳地回到依然側躺在八人大轎上，穿著改良式高衩和服，露出雪白大腿的石田三成身邊。學生會只有石田副會長一個人來嗎？





　　我環顧四週。石田身旁那個頭上綁著大大的寫著愛字蝴蝶結，身高矮小的應該是上杉家的直江兼續吧。正對面那個彷彿全身上下都散發著成熟女人的費洛蒙，戴著鑲有赤鳥紋的校徽耳墜，焦糖色捲髮性感地散在白襯衫上，下擺還撩到腹部的位置打了個結，露出肚臍旁的赤鳥家紋，應該就是曾經死在織田信長手上的是今川義元。旁邊正心不在焉地按著手機，上面吊著三階菱校徽掛飾，褐色大波浪長捲髮，有著一對小虎牙，看起來像是太妹的應該是松永久秀吧。另外一邊手臂上結著印有武田家紋綁帶，圓潤的臉蛋加上細框眼鏡，看起來很聰明，像是會考上早稻田大學的那種人，手裡拿著一本書，封面上貼著三頭右巴校徽的我就不知道是誰了。


　　沒辦法，雖然在勝家的叮嚀下勉強記住了家紋樣式，卻完全記不住對應的武將。雖然精通日本偶像發展歷史，可是我對戰國歷史簡直一竅不通，連自己的家臣們都沒什麼印象，不過豐臣秀吉以前是織田信長家臣這種事情我還是知道的。可是姑且不論豐臣秀吉對織田信長是什麼心態，身為學生會長，對於織田信長入學這麼重要的大事，居然只派了副會長來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而且連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都沒有出現。學生會在打什麼主意嗎？我只覺得有股不安的情緒在心裡盤旋不去。


　　這個時候，紫宸殿裡響起了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響。南庭裡一下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轉過頭去，眼也不眨地盯著緊閉的大門，連松永久秀也停下按手機的動作，似笑非笑地望著紫宸殿。如果目光有殺傷力的話，我想那扇門現在已經千瘡百孔了吧。我左右看了看，除了石田三成還在悠閒地玩平板電腦外，所有的人臉上都帶著緊繃的表情，我身旁的勝家也緊張地抿著嘴，握起拳頭。


　　門終於打開了，生鏽的合葉發出咿呀聲，兩個穿著白色制服襯衫、黑白條紋百褶裙和深色連帽西裝外套，還繫著藍黑相間領結的少女一前一後的從紫宸殿裡走了出來。走在前方的少女拿著一把用水藍劍袋仔細裝好的太刀，有一張看不太出年齡的圓潤娃娃臉，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可愛的小兔牙，柔軟的黑髮上綁著繡有祗園守的髮帶。她停在大門前張望了一下，似乎對這個陣仗很滿意的樣子，開心地笑著。


　　立花宗茂？為什麼是宗茂去接？人群中似乎發出了這樣的驚呼聲，而我只能看著那個走在後面，制服左胸上別著鑲有五木瓜紋的校徽，留著如瀑般的墨色長髮，肌膚像雪一樣白皙，五官柔美，瞳孔如夜般深沉，目光微微垂下，看起來非常柔弱優雅，彷彿像是從畫中走出來般的少女。


　　我覺得自己一定會因為太過驚訝而下巴脫臼的吧。


　　「喔！指原妳也在啊。」那個看起來文靜內向的傢伙馬上就看到被勝家拉到最前排的我，開心地朝這裡走過來。她似乎非常習慣被眾人注目，毫不在意周圍目光，也完全不在意我身旁正邊叫著主公邊嚎哭的勝家，用毫不符合形象的動作大喇喇地勾著我的肩膀。「自己送上門真是太好了。我還在想說等一下要怎麼找妳耶，這間學校這麼大…」


　　「柏、柏木，妳…」


　　「啊，忘了說。」柏木彎著眼睛笑。「好久不見。」


　　「妳怎麼會是織田信長！」


　　「有什麼好驚訝的，妳也是德川家康啊。」柏木無辜地眨了眨眼，是她一貫的裝傻裝可憐伎倆。沒錯，這個傳說中的織田信長轉世，的確就是我認識的那個柏木由紀沒錯，我沒有在作夢。


　　「本來以為可以瞞過去的啦。」柏木壓低音量，用只有我們兩個才聽得見的聲音說。「妳也知道，我的夢想是要當偶像啊。所以才一直假裝沒這回事，沒想到居然還是被幕府找到了，害我功虧一簣，真是的。」


　　「所以妳早就知道自己是信長了？」


　　「嗯…」柏木不太甘願地點著頭。





　　這時候我彷彿聽到圍觀人群發出陣陣抽氣聲，甚至還有人正在小聲地談論著織德同盟重現，魔王大軍重新席捲天下之類的話。我正對面的今川義元，微微勾起嘴角，性感地看著我笑。「清洲同盟嗎啾？」


　　不是，妳們不要誤會，我完全沒有想跟柏木同盟稱霸天下的意思。


　　正當我欲哭無淚地這麼想著的時候，一個身材嬌小，留著如公主般的烏黑長直髮，旁分的平整厚重瀏海，稚氣的臉蛋就像鄰家小妹妹一樣可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臉頰上卻沾著墨汁，制服也髒兮兮的女孩子突然從人群中鑽了出來，朝我們狂奔而來。


　　「老爸！」然後跪在地上，抱住了柏木的大腿。


　　為什麼是大阪腔？不對，這傢伙是從哪裡來的？柏木瞪大眼睛，一如往常地做出非常誇張的驚訝反應，指著抱住她大腿不放的少女。「喂，指原，這個傢伙是誰？」


　　「我怎麼知道！」


　　少女這時才微微仰起頭，用可憐兮兮的表情，無辜地眨著眼睛，抱著柏木白皙的大腿，帶著顫抖的哭音，說。「老爸，我是信忠啊，織田信忠啊老爸。」


　　我只能張大嘴，看著那兩人。


　　這裝傻的伎倆簡直跟柏木如出一轍啊！我忍不住讚嘆地想著。所以，這是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和她的兒子？然後在現場所有人都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又有一個背著把吉他，穿著非常搖滾樂團風格的黑裙，可是卻長得非常和風，眼睛較為狹長，眼尾微微往上揚的女孩子衝了出來，抱住柏木另一隻腳。


　　「老大！」


　　為什麼又是大阪腔？不對，現在這到底是，什麼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