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修讀心理學的時候，忘了哪條理論說，人腦為了減輕負擔，會不斷刪除記憶。所以即使很想記得的事，還是會無奈地從記憶中淡出。

不過，腦子無法刪去一切，就如被撕毀的文件仍會留下一些碎片。每個人都會擁有一些零零碎碎，毫無意義但又不知為何記到如今的小片段，像古老的貝殼，突然從一地黃沙中冒出來。

所以，我記得……

我記得四歲還是五歲那年的聖誕節，客廳裡燈光黃黃的，大鏡子前放著聖誕樹，我穿上簇新的絲絨裙，準備拍照；我記得我非常喜歡那條裙子──冬天湖水的藍色，蕾絲邊，蒙娜麗莎胸針，斜揹襟前的同色小束袋……可是，只穿過一兩次，那條裙子就從我的衣櫃裡消失了，我一直沒問它去了哪裡。

我記得前往幼稚園途中會經過一條幽暗的樓梯，那裡總有一隻貓，懶洋洋地趴著；我會去逗牠，牠不大理人，偶爾「喵」一兩聲，也不怎麼熱絡。現在我已經完全忘掉牠的長相了，只記得晦暗的光線下，那雙線般的，貓的眼睛。

我記得那個雨下得非常非常大的一天，天文台長說「我不是神仙」，之後開始設立黑紅黃雨制度……那時我究竟是怎樣回到學校，忘了，只記得有同學換上運動衣，把椅子放在桌上，把校裙晾在椅子上。窗外仍轟隆隆地下著灰色的雨，教室裡的燈光顯得特別黃，椅子上的校裙不可思議地大滴大滴淌著水。

還有早上上課前，小提琴拉得很好的學姐常常在有蓋操場背對著校門練琴，琴弓飛快地在絃間滑動，披肩鬈髮微微顫動著；在意大利，邊捧著一大盤沙拉邊愉快地大聲說「Vegetables! Italy has the best vegetables!」的侍應；好友耳垂上晃蕩著的長長耳墜子，食指上粗銀螺旋形戒指，以及不太合學校規格的、米色灰色夾雜的Giordano毛衣……

現在，要我馬上想起一個片段的話，我大概會說：很小的時候，過新年，整條整條街上，拉上鐵閘、貼著財神爺海報，上寫「初十啟市．XX仝人鞠躬」的店舖；行人道上，破碎不全的紅封包像燃盡的炮仗的殘紙，散落一地……

不要問我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