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18 22:26:33圓寂大師
颱風天上班。記
新聞說,海棠是這五年來第一個強颱
是因為這麼強的風威,所以得配上這麼美的名字?
還在傳說風雨將有多大的週日下午
我被吹得歪歪斜斜的一路趕赴工作,開始想像明天的風雨該有多恐怖
看見馬路中間一把被吹斷而丟棄的傘
這一年一度的熟悉景象
帶我出神回到第一次在颱風天上班的日子
那是高三暑假
當時就讀夜間部,白天在外商公司打工
暑假時經過同學介紹,直接沒有受訓就到南京東路三段的哈帝漢堡站櫃
我想,我這輩子無數工作上的 crash course
哈帝漢堡應該是第一站
其實上菜的動作並不標準
尤其是超不會換收銀台發票的
每次發票一打完,全身就緊張得冒汗
但報到的第一天就"上"了
工作過程也還愉快
尤其認識很多和自己同齡的同伴
有天遇到個黑人顧客,一直問我可不可以教他中文
由於英文能力從那時起就沒有進步,害我有點懊惱當時沒有答應
有天來了個討厭鬼,一言不合就把點的沙拉潑灑到工作同伴中的雙胞胎妹妹
那是一對很美的雙胞胎,而且長相嬌滴滴的
妹妹紅著眼眶奔到後面
一名男同事追去安慰,經理出來道歉
那人接著跟我點菜,我假裝聽不懂台語,被他罵說這算什麼台灣人
我想,這是所有愛台灣意識的萌芽點吧
某天應該是週末,有個可以放颱風假的強颱
我背上的責任痣說,排好班就得去工作吧
於是早上從松山搭了 46 路公車出門
第一次在颱風天出門,車上沒有乘客,路上沒有行人,感覺好新鮮
到了漢堡店,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打工男孩雙手環住我的脖子
用撒嬌的音調叫著我的名字說:妳來了我好高興喔
我心想:難道原來我可以不來?
不過我小時候一向不茍言笑
勉強向上牽動一下嘴角,問說:都沒人來嗎?有什麼事要做?
那天店裡真是冷清得緊
我印象中櫃子裡只有我最想偷吃一次的捲捲薯條
(忘了正確名字了,是一種有洋蔥味,很鹹,很捲的馬鈴薯條)
還有不斷把哈帝漢堡大門吹得不安於室的狂風
下午領班說了,想回家的人可以回家
不過店裡沒客人,鐘點費實在太好賺了,我想我應該沒有回去
那天的印象就到此為止
第二年的某個颱風假出了大太陽
我出門溜達,在公車站被一個老頭莫名其妙吐了一口口水
到了下一個有印象的颱風上班日,已經二十歲了,也從松山搬走了
冒著颱風騎機車從永和慢慢滑過中正橋
到了位於台北市圖總館附近的公司
我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接電話的人說:我好高興妳打電話報平安,當然很高興妳平安抵達,但是真正開心的是,妳會想到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那是那個颱風上班天,最讓人刻骨銘心的一件事
接下來是過了兩三年吧
經歷風雨險阻的從永和趕到民生東路三段的公司
上司從家裡打電話來罵人:為什麼遲到?
那時候我稍微從不茍言笑進步到會發音的階段
不過還不到有話直說的境界
所以什麼都沒說,只是後來在心中想,的確,我遲到了,不過剛剛在路上可是差點被一塊鐵片削掉一條命
又過了好幾年才想到,對了,上司可是連到都沒到
怪怪的台北市政府在那天中午宣佈下午不上班不上課
是說大家都已經千辛萬苦的出門,這種時間回家豈不危險
就這樣被困在風雨飄搖的建築物中,沒有人願意在歡呼一聲後拔腿離去
而是一直守在公司幹譙,勉勉強強把工作做完
宣佈了不上班卻出大太陽,照常上班卻在風雨交加中臨時改政策
別說政府沒進步,這幾年對不上班不課之宣佈時機的決斷力,也算是進步的一種
接著過了幾年可以跟著政策調整作息的生活
又做了一兩年颱風後到處蒐集災情的工作
甚至還做了一個專題節目,叫做走出傷痛
最後我來到了不管政府如何宣佈,總是得排除萬難了盡責任的生涯
那一年是台北市的第一次
民生,光復,忠孝這些高級地段通通大淹水
我住在撫遠街,出門上班時,機車右轉到民權東路上
一位老太太忽然竄出來,跳到我的機車後座
我楞了一下:這是什麼狀況
經過了十多年,我在第一時間還是很沉默
停了下來想聽聽是怎麼回事
老太太開始哽咽又著急的說
她住在內湖,要到福華飯店上班
等了老半天都等不到公車
原來是內湖那頭的民權大橋整個淹水,所有車子都來不了台北
她努力走路過橋,到了橋的這一頭,依然等不到任何公車
最後不得已只好跳上我的車(也是一種 desperate ),希望我能載她到福華飯店
或任何我方便,但是最接近該飯店的地點
我很快說,我載妳到飯店門口好了
路上我開始問:既然出不了門,就打電話請假就好啦,幹嘛這麼辛苦
老太太說自己是洗衣部門的人
經理說今天很多人都不去,她不能再不去了(什麼話,揀軟柿子吃嗎)
如果她不去,就要處罰她或如何如何
我說:開什麼玩笑,出事的話經理擔得起嗎?
權力越大責任越大,指的可不是推在別人身上的責任
正在氣憤間,我發現光復北路淹水過不去
於是繞到健康路,再度是無路可走
如果老太太跳上的是別人的車,那天或許就到此為止
不過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不但了解這種非得上班的心情,還更了解台北市的馬路
繞了幾段路,鑽了幾個巷子
即使接下來的延吉街,忠孝東路都遇到大淹水
趁著馬路上沒人,我逆向,違規,也終於把她給送到福華的復興南路門口
(為什麼說的好像英雄救美一樣)
看著她開心的下車,實在令人感嘆
如果我是她的子女,絕對不會允許她冒著危險,或是在外頭如此孤立無援
但如果我是她幼齡的子女,或是不孝的子女呢?
我的脾氣還是不夠火爆
否則當下真的很想陪她下地下室員工區去找經理理論
但是這會害她很不安,或覺得很對不起經理吧
台灣的企業總是不尊重員工,把員工當家臣而非幫忙打拼的夥伴
台灣老一代的員工,也總是不懂稍微為自己爭取權益
感嘆間,我已經到了公司
接獲老闆娘來電,她在天母被大水困住,不過正在設法找路來公司的途中。。。
那年應該是2000或2001
接下來的颱風天,上不上班的政策已經不重要了,橫豎我都有不得不去的原因
其實這件事也不是什麼難題,比不上我每年不要在公司熬夜的新年新希望
禮拜天晚間,走著每天相同的路徑回家
看見上次颱風被吹倒的路樹,目前矗立一排粗撞的樹木
我有點擔心它們隔天的遭遇
也想起每次風雨後的經過
心情倒有一種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的淡漠
這種沒有起落的情緒,是颱風天上班者的特權
當然,得先經歷過一番風雨才能感受得到
近來懶病發作,海棠來訪的日子,就這樣在家裡躺了一天
躺在沙發看氣象報告
躺在房間聽音樂看書
躺回客廳講電話,看影集,發明一些新的"打發時間"玩意
這樣無所事事的,真的很不賴
尤其是找回了一些失蹤很多年的感受
我說的不是颱風天上班,而是不工作時的生活
祭過去颱風天上班的日子
也忌以後再有,颱風天上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