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24 05:00:15小彩虹
一百二十八 完
為了交屋給下任房客,尼尼和小桃藥兒三人約了周末回去粉刷牆壁。莫從香港考試回來,想找他們聚一聚,知道了便說:「那我當天和香草帶些吃的過去看你們吧。」
星期六下午他們回到離開了一個月的家,各自心裡都難免有點淡淡的感傷,但三人湊在一起又莫名興奮起來。尼尼已備好油漆,他們在地上舖上報紙,只穿背心和熱褲,一邊笑鬧不休地抬摃、起閧 ,一邊遊戲般地粉刷、上漆。在打鬧笑罵聲中,他們不甚留意地,一起將兩年的歲月、青春的足跡一道道抹去,正如同他們過去做每一件事那麼地盡興。
傍晚時分,提著甜不辣、豆花和芒果冰來訪的莫和香草撳門鈴時,他們已累癱地不支倒地了。尼尼起身開門時,背靠著沙發的小桃,看著眼前煥然一新的白牆,喃喃自語說道:「刷油漆真是一件簡單又有成就感的事啊!世界上應該很少有什麼工作比刷油漆更有意義的了。我看我去當油漆工好了!」
「搞不好油漆工還比我現在書店小店員的工作有尊嚴呢!賺得多、時間自由、又不用看人臉色!」藥兒酸溜溜地說。
甫進門的莫和香草聽得一頭霧水,他們一邊拿出讓其他人尖叫的「懷念的宵夜街小吃」,一邊問起藥兒的近況。
原來藥兒最近察覺家人對於他在書店的工作其實不理解也不認同。在上海的爸爸在他工作兩周後,就開始暗示他可以一面留意其他「更好的工作」;媽媽雖心疼他工作辛苦、薪水微薄,但也有意無意地透露出:「堂堂名校畢業的大學生,去蹲服務業站櫃台太不像話」的不滿。他的舅舅則勸他:「中文系?中文系畢業可以到出版社當編輯或是去電視臺做編劇啊!」
藥兒氣惱地說:「這些大人打打嘴炮當然容易!他們知不知道現在的工作有多難找? 可以的話我也想去當編輯或做廣告文案,但這樣的工作隨便在104刊出來都要三年的工作經驗,我一個剛畢業的人,連投履歷的資格都沒有。錢多事少的輕鬆工作誰不想要?可是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眼高手低、要吃得了苦,好好捱下去,就會得到東西。每天站上七個小時的人是我、為著全勤獎金生病也不請假的人也是我,他們如果真的是為我好,為什麼看不見我的努力?」
補GRE補得焦頭爛額的尼尼,也因為一位他敬重的長輩的話而開始傷腦筋。那位長輩對尼尼大學畢業就要出國唸書的決定不以為然,從許多方面分析,勸他先留在台灣工作幾年。「經濟獨立是人生的一個很重要的階段,這個階段愈早開始愈好,愈晚開始則愈難。」
小桃的學校申請通過了,然而他卻沒有預期中的開心,最近家裡的變故讓他沒有心思準備出國的事。外婆過世對媽媽來說是個不輕的打擊,看來九月是沒法和他一起過去美國了。上個周末小桃的爸爸從外面打電話問他要不要出來走走。他們約在小桃以前的中學附近散步,走著走著,爸爸說想去淡水的漁人碼頭。在捷運上,小桃手機響了,是媽媽打來找他吃晚餐的。爸爸聽了只茫然地說:「那你和他去吧!」小桃擔憂地看著心事重重的父親,猛然驚覺近六十歲的他,這兩年來瘦了,也蒼老了許多,駝著背,皺著眉頭,過時的謹慎姿勢。
莫考完北大的入學考試後,也搬回家住了。父親對他決意考北大中文所一事相當不諒解,父親已退休,莫還有兩個在唸高中的妹妹,莫若唸了大陸的研究所,就意味著將來還得出國再唸上去,否則文憑也不被承認;而這對於他們家的現況來說,無疑是一筆沉重的債務。莫住回家後,父親總是有意無意地在他面前提起哪位叔伯的孩子,現在一個月能拿多少錢回家,又時不時示意他去考公職考試。「反正你那麼會考試!」父親話中帶刺地說。莫記得當年他考上C大時,父親樂得四處和親朋好友誇耀他的模樣,會唸書的他,曾是父親的驕傲,曾幾何時卻變成了惹人嫌的負累?
「試都考完了,我現在也開始投履歷了。沒上的話,我就先工作再照我爸的意思準備高普考吧!」莫聳聳肩無可奈何說。
「說實在的,我有點想回去讀書,工作以後才知道,還是讀書動腦筋最有意義也最有成就感!可是我才上一個月的班就想辭職,一定會被主管認定是吃不了苦的草莓族!」藥兒托著腮幫子說道。
小桃舉手附和,「我媽也說我是草莓族,他說我煩惱未來煩惱到會失眠要看精神科,一點壓力都承受不起,不是草莓是什麼?」
「靠!看精神科有什麼大不了?我都跟我媽炫耀我的精神科醫師比他的帥!」尼尼大聲嚷嚷著。
藥兒和莫面面相覷,小桃和香草則噗嗤一笑。尼尼板起臉又接著說:「其實我們會需要看精神科,有一半還不是大人煩出來的?比方我現在開始考慮申請到學校後,延後一年入學工作,我媽不但不支持,反而一直恐嚇我今年那麼不景氣,搞不好白白浪費時間還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弄得我現在跟夾心餅乾一樣兩邊不討好。」
「唸書回來我們就能找到像樣的工作嗎?」小桃不以為然地挑起眉。「我有時候也會這樣問自己,花那麼多時間、花父母那麼多錢唸那麼多書,到底值不值得?我想唸翻譯,可是也有人告訴我,現在的市場被大陸吃掉一半,搞不好我唸了半天回來,一輩子也賺不回我父母在我身上砸的錢。」
莫尷尬地一笑,「我根本不敢去想這個問題,新聞都說了,現在博士滿街跑,麥當勞的招牌掉下來五個都能砸死三個!」
「我想到明年要考教師甄試才頭大呢!要擠破頭跟幾千個人去搶一百多個名額!」在高中當實習教師的香草也一臉抑鬱地說。
「連華航空姐的錄取率都不到5﹪呢!媽的!這是什麼現象啊!」藥兒大聲嚷道。
「說起來我們也是滿倒楣的」 尼尼沉下臉,「我們這一代,生在島國經濟起飛時、長在最富裕衣食無缺的年代,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最多的資源,可是等我們真正長大、要走入社會的時候…」
「最好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小桃不帶表情地說。
「對啊!有時候我也覺得我們的父母真的很厲害,他們怎麼就能存那麼多錢?以我目前的薪水,要不是跟父母住,我看連養活自己都有困難,更不要說以後能給小孩怎樣的物質條件和成長環境了!」藥兒吐吐舌頭。
「我現在覺得說我們是草莓族根本不公平!上一代賺錢真的很容易,只要腳踏實地好好幹,就能買得起車子、房子,還能供子女出國唸書。 而我們呢?在他們眼中『最幸福 』的環境下成長,順著他們的期昐進了一流的大學,拿一張漂亮的文憑,等到要出社會時,才認清自己原來是個廢物!」小桃愈說愈激動。
小桃的話讓大家都沉默了,各懷心事地默默思量、琢磨著。
過了許久,還是香草開了口,「小桃你還記得你進大學時,期待中自己四年後的樣子嗎?」
小桃搖搖頭。
「我們那時做過時光膠囊啊!」香草笑了笑,「搬出宿舍時我突然發現它們了…」
「啊…」小桃想起而驚呼。
「而我覺得,現在的你…是比當時你所想像的,更棒的人呢!」香草誠摯地說。
於是那就是他們最後一次像大學四年來這樣的相聚。那天結束前,小桃和藥兒把鑰匙都交給尼尼。在尼尼關了客廳的燈,掩上門時,那最後的景象留在小桃腦海,月光打在潔白的牆上映照著他們留下的傢俱,親密又疏離的斑痕,在他眼前變暗變冷,直至消失在閤上的門的另一面。
回程小桃和藥兒同路,擁擠的公車上,他們時而沉默,時而不著邊際地交談著。他們在終點站台北車站下了車,夜裡台北的中心仍舊是車水馬龍、燈火通明,他們併肩走在人群中彷彿突兀地掉回現實。藥兒要到對面坐另一路公車,小桃則要搭捷運,過馬路前藥兒突然開口,「我打算十月辭職,準備研究所的推甄。」小桃驚訝地睜圓了眼睛。「草莓族就草莓族,管他的!反正這是我最想走的路。人生嘛!考一百次總是會考上的!」藥兒漫不在乎又魄力十足地說。
「那你…要加油哦!」小桃溫柔地一笑。
離別的頃刻,他們倆都顯得不自然。在長長的紅燈終於變換成綠燈,匆忙的人群從身後掀浪似地湧過時,藥兒伸開了雙臂,他們緊緊地擁抱,藥兒在小桃的耳邊輕聲說:「你也要保重哦!我們都在這裡…」
看著藥兒淹沒在人群中,小桃在馬路這端揮著手,心裡閃過一個模糊的想法,也許迷惘茫然不盡然是壞事,那只是因為,他們是真正在乎自己要的是什麼的人罷了。回過頭,在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的人群中,小桃也尋找著屬於他的方向。
〈全文完〉
上班時偷上網的muo
2007-04-24 11:44:01
看到〈全文完〉這三個字。
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XDXD
恭喜,終於寫完了!!!
今看最後一回 有空慢慢倒回去看
有點好奇 牧師的女兒 叫什麼名